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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小团圆》成长书写的反传统特征

时间:2023/11/9 作者: 今古传奇·故事版 热度: 15550
摘 要:《 小团圆》是张爱玲在上世纪70年代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上海三四十年代一位年轻女子的成长故事,并在其中投射了张爱玲本人恋爱、生活的影子。与传统西方成长小说相区别,《小团圆》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特征。本文试从九莉的成长主题、成长动因、成长经验三个方面分析《小团圆》成长书中的反传统特征。

  关键词: 张爱玲;《小团圆》;成长小说;反传统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8264(2020)01-0011-03

  成长小说这一术语源自西方,经过英德两国的发展到美国的现代流变,成长已是西方文学中一个成熟的主题。书写青少年的成长困惑以及如何指导青少年走出困惑、实现精神成人是成长小说惯有的主题。巴克利指出成长小说一般包括以下一些基本要素:“一个成长和自我发现的过程;疏离感,与环境的格格不入;外省的,一个更大社会;爱的苦难经历;对职业和工作哲学的追求;两代人间的冲突等。”他认为,“没有一部小说能具有以上所有因素,但忽略两个以上则会使小说归入其他文类。”《小团圆》中主人公九莉与亲人关系的疏离;独自在香港维多利亚大学的求学经历;经历港战的生死洗礼;与邵之雍的爱恨纠缠——按照巴克利的说法,九莉的成长包含了以上的众多因素,因此,《小团圆》应当是一部典型的成长小说。但与一般的成长小说相比,九莉的成长又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特征。这样的反传统性主要体现在成长主题、成长动因、成长经验三个方面。

一、成长主题的反传统性——负面成长



  成长一词来源于人类学,指“青少年经历了生活的一系列磨炼和考验之后,获得了独立应对社会和生活的知识、能力和信心,从而进入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成年”。成长是生命必需的过程,是个体从单纯自我走向社会化的过程。

  小说开篇作了一个比喻,铺陈回忆的底色。把大考前惨淡的心情比作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因为等待,所以恐怖,同样的一段话在小说末尾重复出现,使小说形成了一个闭合式圆形结构,而圆形的轨迹则是九莉三十年的生活。小说结构看似复杂,但实际有内在的统一性,可以把它看作是几个地点的转换:父亲的传统家庭——母亲的新式公寓——香港维多利亚大学——上海公寓。每一次的离开与到达,都是九莉失望的累积。童年时期旧式家庭生活的大环境、父亲的专制、母亲的缺席、胞弟的冷漠、奶妈有目的性的爱、继母的出现都加速着九莉的成长。

  与正常的成长相比,九莉的生活缺少阳光的一面,有的全是负面的成长因子,造就了她阴沉的性格。成长速度的加速也使九莉的身上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不协调的气质,即心理年龄的过分成熟与生理年龄的过分矮小。在离开家人第一次远行去香港读书时,在船上九莉拒绝了比比的邀请出去和家人告别,而独自倒在舱位上大哭起来,“床下的地开始移动。她遗下的上海是一片废墟。”这样的举动和同行的比比形成强烈的对照,比比的反应才是一个少女在第一次離开家庭远行时应有的,而九莉的痛哭或许有对家人的不舍,更多的应当是从废墟中解脱的释然。

  在港战中逃亡时,九莉差点被落在对街的炸弹炸死,这时候的她是极度恐惧的,可她的惶恐却无人可诉。“她脑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告诉人。告诉谁?难道还是韩妈?楚娣向来淡淡的,也不会当桩事,蕊秋她根本没想起。比比反正永远是快乐的,她死了也是一样。”在生死的关头无人可想,侥幸逃生后也无人可念,这种被遗弃感占据了九莉生命的多数时候,可以看作是其三十年成长过程的一个缩影。

  九莉成长的主旋律是低沉悲哀的,从一个虚无走向另一个虚无,这也是张爱玲自己的人生体验。就像小说中游离在他人关注边缘的九莉一样,九莉的成长是主流意识之外的另一种成长形态,与其他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相比,她的成长路径是圆形的,始终瑟缩在自己划定的圈子里,成长中充斥着的也都是消极的事件,这些造就了《小团圆》成长主题的反传统性,主人公的成长不是寻找人生理想的光辉历程,而是圆圈式的边缘行走。

二、成长动因的反传统性——逆向推动



  成长的引路人在成长小说中始终伴随着主人公的成长。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这些人从正反两方面引导着主人公,丰富着主人公对生活的认知,使其不断进入成长的新阶段。引路人可分为三类:正面引路人、反面引路人和自然神灵。在《小团圆》中,九莉拥有两位反面引路人,即母亲蕊秋和恋人邵之雍。

  蕊秋在九莉成长中的大部分时间是缺席的,但却在九莉成长的每一个关键节点出现,带给九莉毁灭性的打击。九莉对母亲的幻灭感是一步步累积的。那些琐屑的难堪令她失望,一点点地摧毁了她的爱。在母亲的小公寓里,她如鸵鸟般地生活着,起床时总是挪着走,怕吵醒母亲;怕问母亲拿公共汽车钱,宁可走大半个城;觉得是自己的存在困住了母亲。上海时期的母女关系虽有裂痕,但九莉对蕊秋还是心存感激的,真正的绝望来自于香港读书时期。

  当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视作生存许可证一样的奖学金拿给母亲看时,母亲却因此误会她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并且把她视作珍宝的八百元钱轻而易举地在牌桌子上输掉了,“一回过味来,就像有件什么事结束了。不是她自己作的决定,不过知道完了,一条很长的路走到了尽头。”最想证明自己存在与能力的奖励,却被母亲这样忽略,甚至轻视了。这对于一个成长中希望获得亲人肯定的少女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这条她和母亲并行的路,终结于九莉的主动离开,母亲对她成长的影响由此减弱甚至消失。“由‘春日迟迟的慵懒惬意,到‘沉下去,沉下去的感受,再到梦魇式的恐怖”,这是九莉对这段母女关系的完整体验,让九莉养成了敏感多疑的性格,进而形成了人性“挑剔者”的眼光来审视自己和他人的世界。

  恋爱经历是传统成长小说中重要的成长旅程。九莉的成长也经历了恋爱,但与《青春之歌》这样典型的成长小说不同的是,邵之雍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九莉革命式的引领,相反,这段恋情使九莉再次被抛到生命的轮回当中,对于九莉来说,邵之雍是她成年后的精神偶像,两人在一起他总是高谈阔论,而一向思维敏捷的她总是默默地听着,沉醉于他的侧脸当中,九莉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九莉以为她在邵之雍这儿得到了从母亲那儿得不到的爱,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其实当九莉潜意识决定用无私的母爱去代偿自私的爱情时,就注定了这场恋情的悲剧性。

  小说反复出现“嫉妒”一词,九莉试图把在母亲那儿的压抑与渴望在邵之雍这儿全部释放,然而这样的爱并没有得到邵之雍的热烈响应,于是爱变形成了疯狂的嫉妒。开始时,九莉说她不嫉妒过去的人,或是将要成为过去的,可后来面对年轻的小康小姐,她也不得不承认“我是最嫉妒的女人”。嫉妒成了她与邵之雍之间感情的维系,成了这份爱情的内在结构,嫉妒的热情也延宕了爱情的时间,直到多年以后在梦中也没有淡去。

  “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很强,事实上只有她母亲和邵之雍给她受过罪。”这两个所谓的引路人使九莉失去了被爱的权利和爱人的能力,流落在个人的世界里,这是一种逆向的成长,在拒绝世界的过程中加深了对人性更透彻的认识以至于最后对人性的怀疑。

三、成长经验的反传统性—— 生命的滞重感



  在《小团圆》中,张爱玲展现了一场闭环式的成长悲剧,开始于等待,也结束于等待,首尾相接为一个圆圈。原本清晰明朗的情节也被全部揉碎打乱,碎片化地进入文本。在时空的转换中,九莉的成长过程也逐渐被拼凑完整。在时间的圆里,九莉体验了有限的亲情,短暂的爱情,但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看似完成了蜕变走向成熟,最终仍然跌落回轮回的梦里,她收获的只有那梦醒一刻的惆怅。

  张爱玲开始写作《小团圆》时已经五十五岁,二十多年写写停停,到完成的时候七十多岁了。独居异国他乡,身处人生末期的老太太在写三四十年代上海一位年轻女子的灼灼心事,抑或是回望自己的青春时光,下笔依然是大胆而恳切的。她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最隐秘的心事暴露在大众面前,在多重时空中间自由穿梭,并有意牵引着读者的注意力,述说着少年时期对父母的不满与恨意,恋爱时内心的惶恐与痛苦。文本已经脱离了传统传记的表达方式,仿佛作者在你面前娓娓道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这样自如的态度让读者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执著的张爱玲,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那种洞彻灵魂的瞬间,那种生命明亮而永恒的欢悦,与胡兰成或别的男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现在真实的体验。她对无法改变的人生有了更多的体谅,对曾经的痛苦有了更多的慈悲,这是属于九莉的故事,也是作者晚年的感悟。

  其实张爱玲通过九莉的成長要呈现的东西远不止这些,时断时续的情节,自由散漫的结构消弭了故事本有的紧张感,也消解了纪实与虚构的界限,时空模糊在一片广漠悲哀的情绪之中,剩下的是九莉始终有着的对爱的渴求和爱而不得的苍凉,童年的她渴望着父母的爱,成年后的她渴望着恋人的爱,她在时间中不停地退让、妥协,哪怕心像刀砍一样的疼,她也默默承受着,正如九莉自己所说,她从来不裁判任何人。“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九莉只想做一个自私的普通人,她早知逃不过时间的轮回,无论怎样的痛苦,时间最终都会回到起点,仿佛经历了一场梦魇一般,这是九莉在成长中悟到的——生命的沉滞感和时间的轮回性,这就是浮世人生,也是张爱玲早早就悟到的人在绵延无限时间面前的

  渺小和无助。东山魁夷说:“生命究竟是什么·我在某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又要去另外的地方。不存在什么长住之世,长住之地,长住之家。我发现,只有流转和无常才是生的明证。”当童年的狂想、青春的炙热逐渐褪色的时候,时间再一次回到了起点,我们依旧一无所有,这才是张爱玲要告诉读者的。

四、结语



  冯至曾在《维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的译本序中说:“作者尽量把自己生活中的体验和观察写在这类小说里,读者从这里所能得到的,一部分好像是作者本人的经历,一部分是作者的理想。”张爱玲虽然没有创作成长小说的自觉意识,在《小团圆》中也刻意采取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拉开作者与作品的距离,却不可避免地写出了上海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位年轻女子的成长故事。与传统成长小说相区别,《小团圆》无论在主题、动因、叙事还是成长经验方面都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特征,读者可以从中感受到张氏风格的独一无二。在成长过程中,九莉历经两次偶像倒塌,最终,在与母亲、情人沉默的战争中她取得了“虚无的胜利”,小说结尾张爱玲留给九莉的梦,也是留给自己的梦。张爱玲通过九莉的成长让读者感受到了生命的滞重和面对时间的无力感,这也许是张爱玲想告诉我们的——人类生活的某些永恒意味。

参考文献:



  [1]余斌.张爱玲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张均.张爱玲十五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012.

  [3]张爱玲.流言私语[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

  [4]陈德文.东山魁夷散文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5]歌德.维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



  陈颖,女,西南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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