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青楼女子来说,最残忍的不是死,而是老去。她对着菱花八宝镜,见眼角深深一道皱纹,再厚的粉也遮不住。那些新雏暗地里讥笑她,而她们青春正茂,盛氣凌人。
那天,是她29岁生辰,妈妈摘了她的头块牌子,给了新人。没办法,她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少,用的脂粉钱却一天比一天多。妈妈看她的眼神有些冷。
她想了想,这该是报应。当年她刚夺得花魁时,何尝不是轻视那些年老色衰的姐姐们。但她以为她会不同的,她能歌善舞,还写得一手好诗,连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张子野也一度为她沉迷,甚至误了仕途。整整十年,她的风光,无人能及。
可是,子野最近也来得少了。不对,他已经很久没来了。也许是公务繁忙?又或者是抱恙在身?
她惊觉自己天真。其实她知道的,只是不愿意相信。
她时而恨,时而又忍不住想再等等,错过了许多公子哥儿将她收房纳妾的良机。等到现在,成了昨日残花,再无人问津。
罢了罢了,今日一并做个了断。与其忍受这样的凄冷,不如给自己安排一个体面的结局。今日不画浓妆了。她收起眉墨,收起胭脂,只略施了薄粉,再点一点朱红,配了一身素雅的裙,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镜中一看,虽然面有倦容,但比往日虚假的鲜艳更自然清丽。
江畔,水波荡漾,天朗气清,她决定为自己歌舞一曲。她从来都是取悦男人,但现在,她想愉悦一下自己。唱的是子野为她而作的《菩萨蛮》。
这歌词几分香艳,几分旖旎,是他和她在相互调情。她此时唱来,还带有几分向往。
一曲还未唱完,她忍不住哭了,轻轻为自己鼓掌,是给自己的犒赏。
江水有点凉,不过没关系,洗去她一身风尘,还她清白之躯。她终于能为自己赎身。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夺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三七回魂那天,她才知道子野为她写了这首《行香子》。一时间,因为那句“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大街小巷都称他为“张三中”。这首词传得沸沸扬扬,成就了他与柳永齐名的身份。
真是讽刺,原来他是知道的,他那日也在江畔!但他竟然一直冷眼旁观,看着她舞雪歌云,闲淡妆匀,看着她走在蓝溪水边湿了罗裙,看着她在断钟敲响时一步一步走入江里,流着泪,轻了身。
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来?或者认出了,却没有阻止?只当她是一道风景,大笔一挥,写就一首词,好让自己流芳百世。
这就是她空等一生的爱情。她恍然大悟,心下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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