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醉酒
秦东睁开酸疼的眼,窗帘上有一条缝隙,射进一道亮白的光正好在他脸上。
他伸手拉上窗帘,看墙上的表,都10点40了。
秦东努力回想,他昨晚是如何回来的,对了,是小伍送他到楼下的。
昨天,他又上酒桌了,他只要一上酒桌,就意味着必醉,因为这是他社交的唯一能力。秦东在药监局工作,自从坐上这个部门主管的位置,他就和酒干上了……
昨晚,秦东代表药监局宴请本省的几大药厂负责人,这些人平时都是给局里送油水的主儿,而且每一个主儿背后的人脉关系都是盘根错节,必须小心对待。
在酒桌上,秦东一开口就唱歌似的:“人说酒是个好东西,我看也是,这酒里才是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今天和王总、刘总、夏总一起吃饭,我是从昨天半夜就开始激动了,我仰慕王总的才华、刘总的魄力、夏总的义气。
“今天三总聚在一起让我的仰慕简直就像这酒一样要溢出来了……我先自干一杯……”
雪花酒店的豪华包间里,富丽堂皇的水晶灯洒出金色的光,将这包间的角角落落都包裹在金光里,使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连着时间也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金似的。
秦东在酒场上的语言,那简直是赛过一个脱口秀演员。
其实按说宴请这几位老总,又不是上级领导,秦东没必要这么卖力的,但是秦东已经成习惯了,一上酒桌,他就换成了另一套系统,他只能严格按那个程序走下去,就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操纵着他一样。
在某一瞬间,他觉得他也是很享受这种状态的,他像是一个胜利者,终于可以掌握另一个自己了,而这种状态必须是在酒的催化作用下。如若他不喝酒,或者不把自己先灌个微醺,他甚至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所以秦东在酒桌上的酒风极好,不用怎么劝,一定会和对手同醉。
王总是个文人,对秦东说:“行了,秦部长,少喝点吧,大家都随意点吧……”
秦东可不行,秦东到了酒桌上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必须不遗余力地把自己干倒,这样事就成了,这是他在酒桌上的逻辑思维。
这一次同样,秦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雪花的。
小伍是他的司机,小伍对酒后秦东的所有行径,都了如指掌,先给他买一瓶冰的农夫山泉,去去嘴里的浊气,然后再送他回家,好好睡一晚,第二天就没事儿了。
秦东酒醉后从来不闹事儿,只是偶尔发几句牢骚。秦东算是个严谨的人。送到他家楼下,他醉得再厉害,都能自己回家的。
2.解惑
现在,秦东躺在床上,鞋子在床前横七竖八地扔着,他伸手一摸裤子,湿的!
秦东后背一凉,这是什么啊?是水还是尿啊……他赶紧起身冲澡。
看着一堆扔在洗手间角落里的衣服,秦东一股懊恼。在淋浴器下面大力地冲,等到要浴巾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他这才想起来,老婆带着孩子去普吉岛旅游了,走之前把所有浴巾和毛巾都洗了,晒在阳台上。
于是,秦东光着身去阳台,阳台上挂满了衣服,他寻找,终于找到一条米色的浴巾扯下来,围在身上。
叮一声,手机短信响了,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是10086的信息……他刚要放下手机,突然猛地看到,自己昨晚竟然打出去了那么多电话!
天!天哪……他这是怎么了?秦东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再仔细一看,竟然有21个,瞬间产生了一种恐慌感。
他开始想,他昨晚为什么要打出这么多电话的?他在这些电话里都说什么了?
秦东翻开手机看,一共有21个电话,其中有6个是未接的,那剩下这15个电话里他都说了什么?
秦东努力回想,昨晚他为什么要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啊……昨晚几点回的家,他有点不记得了。
秦东看着接过的电话,心想,自己不会在这些电话里胡说八道吧,这可怎么办?
他赶紧拨电话给小伍,电话一打过去,小伍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接了电话,他问小伍:“我昨天在回来的路上说什么了?”
小伍没听明白,问:“秦部长您说什么?”
秦东有点急了:“我昨儿在路上干吗了,有没有打电话?你好好说话!”
小伍一听领导急了,这才清醒了点,与强烈的睡意作了一下挣扎,回答道:“您昨晚醉得比平时厉害,平时都不吐,昨晚在马路牙子上都吐了,还踢了我一脚,路上一路喊着‘我要表白,我要表白……我不是这样的,然后跟我要手机。手机给您了,您就翻着手机在那儿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秦东又问小伍:“你确定我没有打电话吗?”
小伍想了想说:“没,没当着我面打,您回家后打没打我就不知道了。”
挂了电话,秦东看着那手机里打出去的15个电话,脑子“轰”的一声,心里万分沮丧,然后他就像个小学生初次看到课本一样,开始仔细翻看那些打出去的电话以及时长,然后推测自己能说些什么。
15个接过的电话,有12个都是女的。
秦东发现自己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是一个大学女同学的,他曾暗恋过她。那个女孩有一头长发,黑瀑布一样挂在身后,简直可以代言洗发水,散发着一种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的香味儿,他再也没有闻到过那股子香味!
这种味道穿透力极强,以至成为那个时候,那个班好些男生的集體记忆。
现在那女同学都是孩儿他妈了,她的婆婆得了一种病,必须要用一种德国进口的药,每次她都找秦东来批,秦东也是借此机会才可以每隔一个来月见一次她。
那么他在电话里向女同学说了什么?秦东有点坐立不安了,他用手搓了搓膝盖,做了一点努力,秦东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铃声响了两声,女同学接了电话:“喂……”
秦东问:“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了吗?”
女同学一听,声音低下来说:“你说呢?”
要不说这“你说呢”,秦东还好受点,一听这么说,秦东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又问:“那我说什么了?”
女同学带点嗔怪的口气说:“就问我在干吗,又问明天干什么。你昨晚喝多了吧?你媳妇也不管管你……”
秦东听出来了,女同学话中间好像是有隐瞒的,这让秦东有点不快,他还想再问,这时女同学说:“好了,我得给孩子热早饭了,你别喝那么多酒,身体要紧……”
说着她就想挂电话了,秦东一时语塞,再纠缠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挂了电话,秦东站起来点了一支烟,走到阳台上。此时太阳已经全部出来了,射进这个立体的阳台,阳光在玻璃上来回流转,也在秦东赤裸的上半身来回流转。
秦东有点焦躁,在这个盛夏的中午,秦东一反常态地纠结他昨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这15个电话像个谜团一样困扰着一向严谨的他。
3.客户
秦东看到他打出的第二个电话,还是一个女孩子,叫刘天儿。
一想到刘天儿,秦东有点愧疚,刘天儿是一个医药公司的业务代表,经常出入于各大医院的药房,也有一些药要到秦东这里来批。
刘天儿常穿黑色的一步裙,这是既开放又保守的穿法。刘天儿老家是东北的,也有东北人的爽快劲儿,初来秦东这里时,秦东不太爱搭理,觉得这些医药公司跑药的都是一副黑心肠,光图着挣点子暴利。
刘天儿知道秦东刁难她,并不介意,她坐在秦东的大办公室里,看着秦东办公,一边听着歌,有时兴致来了,还摇腿。
等到秦东事都办完了,“唰”一下就从角落里的发财树下射到秦东的办公桌前:“秦部长,咱该谈谈我的事了吧……这两批药您啥时候能批啊?再不批我们公司今年咋活呀……”
刘天儿公司里的这批药库房里就有,但秦东就是不批,他要让他们知道,这药的钱不是这么好赚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不难为一下他们还得了?
秦东眼皮子都不抬,道“:这批药大约要下个月才到货,你们排不排得上还不知道,以后这种事情去找刘经理,不要来问我……”
刘天儿这姑娘点儿很清,知道只要秦东这里批了,她就是拿着圣旨下去的,下面路路通,她才不去找什么刘经理呢。
刘天儿翻了翻眼睛,说:“那我下个月再来。”
说完她委屈地往外走。这是刘天儿第四次来找秦东了,走出门时刘天儿将秦东的门顺手带上,谁知那木门上面有个刺还是什么,在刘天儿带上门的瞬间勾住了刘天儿的丝袜,接着一泻千里似的,那丝裤迅速地像退潮的水一样散开去,不一会儿刘天儿浑圆的腿上就出现了一个梯形图案。
刘天儿慌了,一边捂腿一边向下蹲着,怀里的审批资料也掉了一地……这是秦东第一次看到刘天儿发慌,一改往常满不在乎的样子。
刘天儿一边在地上捡那些审批资料,一边环顾腿上还在溃散的丝袜,涨红着脸偷偷瞥视秦东,还不忘挤出一丝笑,头发垂下来,含在嘴里。
这一瞬间,秦东动了恻隐之心,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几欲站起,终还是没有。
刘天儿再来时,秦东就给她把这批药批了,刘天儿有点吃惊。
那天,刘天儿来时裙子又短了点,秦东看到了。再仔细看时,秦东发现刘天儿长得舒淡,眉毛很好,鼻子圆,倒是有点福相的。
刘天儿有点惊奇于秦东居然這么快就批了他们公司这批药,其实刘天儿公司的药对秦东来说量不算大,但对刘天儿来说就是很大一笔业务,而且意味着刘天儿可以不用担心地过一年。
秦东签了字打算要出去办事儿,刘天儿还在那儿低头想着,可能还未适应如此顺利的节奏感。
秦东乐了,道:“刘天儿女士,你还等什么?我要出去办事了。”
刘天儿慌忙站起来,道:“好好好,秦部长,谢谢您……”
那天晚上秦东又喝醉了,半醉时,秦东收到了刘天儿的短信:秦部长,不知您有时间没有,想请您喝茶。
秦东那天不知怎么了,稍加犹豫回复了一个字:好。
那天下了雨,天黑得也快,当秦东到刘天儿说的那个茶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小伍识趣得像妖精一样电光一闪就不见人影了,秦东看到刘天儿坐在一个角落里,影子有点恍惚。
秦东只记得那天刘天儿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要知恩图报的。”
第二天,秦东醒来时,脑子“嗡”的一声,他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赤裸的上半身上搭着雪白的被子。而刘天儿的衣服在椅子上,他一下就清醒了,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让秦东懊恼无比,这叫什么事嘛!
秦东迅速地穿衣,就像上初中时候军训一般的速度,当刘天儿围着浴巾出来时,秦东已经衣衫不整地坐在那里了。他指着旁边的衣服,颤抖着声音说:“穿、穿衣服……”
刘天儿发尖上滴着水,脸色潮红,忽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有点诧异地看向衣服。秦东又慌忙结巴着说:“洗、洗手间里穿去……”刘天儿乖乖拿了衣服去洗手间了。
出来后,刘天儿坐在秦东的旁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哥,你刚当部长不久吧?我单位大姐教我了,说您这么爽快给我批了这批药,得谢您。来日方长呢,我干不了多久,顶多再干两年,挣够了钱就回老家结婚呀……您放心,我懂。”
真让刘天儿说对了,秦东那时坐上这个位置还不到一年,熟悉情况又用了快半年,但天地良心,秦东那天真是酒醉状态下回了刘天儿,又不知怎么到了茶馆的,可现在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4.犯错
秦东坐在那里,昨晚的一切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忙乱,唉……这酒啊!秦东对刘天儿说:“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接下来就不知说什么了。
刘天儿给秦东沏了一杯茶道:“哥,不要紧,我懂的。”
电话一拨过去,没人接,秦东便挂了。
这个时候安离应该在湖南的湘潭,因为上次和秦东喝酒时,安离说那边有一大单生意,他下个星期要去湖南。
正想着,电话回拨过来了,安离在电话里道:“哥们儿,昨儿喝多了吧,喝多了也不至于这样啊?跟只狼似的嚎,嚎了那半天。咱现在也是当部长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秦东一听马上直直地问过去:“我昨晚说什么了?”
安离那边稍微顿了一下道:“也没说什么,就在那儿狼一样地嚎,嚎的什么我也听不清,伤心了呗……”
秦东急了:“你扯什么淡?我就问你我昨晚打电话过去,我都说什么了?”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安离的声音:“后五辆车的吨位要下去一些,要不在高速上吃不消,听到没有……啊,你刚说什么?我真没听清楚,你就在那儿嚎,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鬼嚎什么。行了,不和你多說了,车队要开拔了。等我回来和你好好聊啊……”
7.剩下的电话
挂了电话,秦东一看昨晚的通话记录,二十七分钟,那么就如安离说的那样,在这二十七分钟里,他和安离像狼一样都嚎了些什么?
正想着电话短信又响了,内容是:秦哥,你昨晚是喝酒了吧?我知道你和李局有些误会,可也不至于这样嘛!大家都往前看。
再一看发信人,李美仪。
天,秦东简直坐立不安了,李美仪是李局的秘书,谁不知道她和李局的二太太差不多呀。
秦东想着这个短信该怎么回,想了想,手指在屏上摸索了半天还是没回。
秦东一个抛物线将手机扔到床上,心想,爱咋咋的,已经这样了……
这个中午,秦东过得异常烦燥,他又点了一支烟,正抽着,电话响了,一看是父亲的。
秦东一接电话就问:“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了?”
父亲在那边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若不给你打电话,你会给我打电话?怕是不会吧,秦部长……”
这话说得秦东在电话这头,鸡啄米似的:“嗯嗯嗯……你说吧……”
“我给你说,下个星期你把乔乔给带回来,听到没有?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见乔乔了!你妈给乔乔买了一身衣服,让他回来试试,别到时回来了,没试呢就已经短了……”
这话说得秦东在这边只有答应的份儿。
短信这时又“叮”的一声:你昨晚喝酒了吧?真是的……以后酒要少喝,要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再一看发信人,良毓。
秦东头更是“轰”的一声,良毓是秦东的下属,暗地里一直对秦东有好感。
秦东将这条短信逐字逐句地看,想要揣测出昨晚他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应该是向她吐苦水了,没和她说自己和妻子分居的事吧?
想到这里,秦东简直是懊恼无比。这个电话他是断不会打过去问的,那还不等于惹火上身?
手机仍在那里一闪又一闪,是一个个短信过来了。
秦东一阵阵头皮发麻,这些短信依次在手机里排列着:
秦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干吗?你要不喝酒说出这个来,我还以为早过去了呢……
秦总,昨晚电话没听到,有事吗?
讨厌!你那些话为什么不早说?
一看到这样的短信,秦东简直要崩溃了,汗毛都竖起来了。讨厌什么啊,他说什么了啊?
秦东感到越来越烦燥,现在清醒的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话压在心底没向谁说的啊?
秦东向浴室走去,将水调到凉水,任凭冰凉的水倾泻而下,激得他打了一个抖又一个抖。
这时,房子里又有电话过来,持久地响着……
秦东突然想,昨天的那个他为什么想表白?
他表白得清楚吗?
现在,酒后吐的还会是真言吗?
秦东低下头,在淋浴器下久久地站着,突然他感到有热热的东西从脸颊处向下流,也不知是什么,瞬间就被水流冲掉了。
他把水量开到最大,水流哗哗砸向他的背,噼啪作响,再四溅开来……
秦东知道,从此,他连这表白的能力都要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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