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阴谋
对于一个已经37岁的女人来说,清晨起来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称自己素颜如玉、吐气如兰、惹人遐想,而我又不屑做那种早早地醒来沐浴化妆好,让枕边人一睁眼便能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的女人。
所幸,在新婚三个月之后,我仍能在清晨,被我年轻强壮的丈夫用吻唤醒。
决定下嫁给25岁的苏杭时,几乎所有的女友都在窃笑我这老牛一不小心会被嫩草吃掉。我展示了苏杭签署的婚前财产协议仍没有堵住她们的嘴。
年轻男人也许真的不可靠,但是,年轻男人热情似火的吻、浪漫体贴的任性,我都不能抵挡。
开车上班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忘记带下午录播要用的稿子。我掉转车头折返,但没有把车开进车库。音乐学院毕业的苏杭歌唱得不错,耳朵对一切声音更是十分敏感。他由歌唱新秀大赛入行,现在工作并不多,大部分空闲时间都用来讨我欢心。
苏杭只是欠缺一个机会,我从不怀疑苏杭与我结婚另有所图,但也相信,我与他新婚以来他所给我的美好。或者,我应该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还要如何呢?我保养得再好,也已经是一个37岁的女人,他愿意把一个男人最美好的25岁与我共度,已然是我的幸运。
我赤脚走在软软的地毯上,我亲爱的小男人,他正在房间里讲电话“:我根本不爱那个老女人,我的心里只有你……对,今晚7点,温泉公寓207,那是她以前的老房子,还在使用罐装煤气,我前几天刚换了一罐新的。这几天她的鼻子过敏,闻不出来。记住,你提前一个小时进去打开就好。她进屋后会先洗澡,然后才抽烟。放心,她会去,我会找借口晚到两个小时。”
我的身体僵硬如石,所有的甜蜜的、激情的、温暖的、疑惑的记忆都在我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粉碎成尘。
房间里是我新婚三个月的小丈夫,我正打算运用关系让他成为一个红歌手,而他却正与人合谋让我点燃煤气杀死自己。
房间里蜜语依旧,我的心却已然破碎,我带着其中一片,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应该怎么办?像什么都没发生如约去到温泉公寓?如约接到我的丈夫有事迟来的电话,然后一个人进房间去等他?洗澡的时间里我等着未关的煤气漏出足够的毒气,然后当我洗完澡,拿出打火机点燃?
不!我猛踩剎车,可车似乎不受控制仍快速滑行,我惊醒过来打方向盘,好不容易,才把车停住。
上周我就发现这车的刹车出了点儿问题。我告诉过苏杭的,他说他会去修,事实上,他一直没有修。或者他想让这坏掉的刹车帮他的忙,在公路的某一段要了我的命,这样他岂非更省事?
上午10点30分,停车场里空无一人。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想留住一些什么,结果这些烟雾除了伤害我的肺和呼吸道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2.威胁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曾认识一个修车的男人,他告诉我,要让刹车好起来和坏掉,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苏杭喜欢开快车,遇到转弯时也从不减速,而要到我们的那所老房子,得通过一条弯道很多的高速路,路的一边,是悬崖。悬崖勒马,则生;悬崖狂奔,则死。
飙车始终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在录节目,一如往常。医院打来的电话是唐闪闪帮我接的,唐闪闪是新来的节目主持人,一个很会来事儿的年轻女孩儿,我看得出,她似当年的我,她的大眼睛闪亮亮地透出她的野心。
只是有我在,她要上位,还需时日。电话那边大约已经跟她说了事件,她脸色惨白地将电话递给我:“美慧姐,苏杭他…… ”
电话是从车祸现场打来的,大概是见多了死亡,那个声音冷硬无比:“你是苏杭的太太吗?他把车直接开下了悬崖,已证实车上无人生还,请节哀。”
我在公路边哭到晕厥,死死抓住抬着面目全非的苏杭的担架不让人走,再次晕厥后被送到医院后一言不发。醒来后,我坚持要出院回家,回到家后我坚持要一个人呆着,不要任何人留下来陪我。
一个新婚丈夫惨遭横死的妻子,是应该这样表现的吧?不会有人怀疑我的伤心是假装,我是真的伤心。
我怎么会不伤心?我亲爱的年轻强壮帅气的丈夫,结婚三个月来,从不嫌弃我是一个清晨醒来面目可憎的37岁老女人,坚持每天把我吻醒的丈夫,声称只爱我不爱其他女人的丈夫。他要谋杀我,而我为了反击,不得不制造意外让他死去。我怎会不伤心?
在我这样感怀悲伤的时刻,打进来的电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我拿起话筒,声音仍带着哭腔:“喂?”
良久,电话那头,一个沙哑的声音嘿嘿一声:“你也会哭?我看到是你破坏了苏杭的刹车,我捡到了那枚小军刀,还拍了照片。”
我大惊失色,却仍假装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他说,他是一个一直爱慕我而跟踪我的男子。
我并不意外,在电视上抛头露面久了,在这座城里,我亦算叱咤一时,有几个痴心粉丝也是很正常的。因而我问得直截了当:“你想得到什么?”
他沉默良久:“和我见面。”
3.前夫
世界这样安静,静得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因害怕而紧张地跳动。他会杀了我吗?他会把照片公布出去吗?我不能不害怕。
我打算接受一切他的要求,只要他答应不毁掉我的一切。我已经37岁,如果跌倒,我便再没有重新爬起来的可能。
他还没有来。我越急,时间便越难熬。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睁眼,便看见一张疤痕纵横交错的狰狞的脸,这张脸,丑陋恐怖有如魔鬼,我下意识地挣扎。他忽然叹息,是电话里的诡秘男声:“你果然不再认得我。”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看到了他的耳环,那只银耳环上,醒目地刻着三只字母:ZMH。
那是我亲手刻上去的,ZMH,周美慧。谁会戴着一个刻有我名字字母的耳环?
这世上,也不过只有那个我年少无知时爱过的男人。那时,我是一个叛逆的美丽少女,他是一个年轻英俊的汽车修理工。
我20岁时便与他结婚,22岁,当我的心灵渐渐长大,获得了一个成为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机会时,便坚持要与他离婚奔前程。他以死相逼,我不为所动,他点燃了煤气,被炸出窗外。听说他毁了容,坏了嗓子,我为了断得干脆,硬了心肠,不去看他一眼。
我认出了这个声称掌握了我谋杀苏杭的证据的人,是我的前夫曾杰。
曾杰絮絮叨叨地诉说他在对我的爱恨里挣扎不休的这些年,为了跟踪我,他把自己变成隐形人。
他胁迫我与他复婚。
我不再挣扎,安静地听他讲。他讲至情深处,稍稍地松开了对我的钳制,我却仍不敢乱动。
论力气,我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我要冷静下来,想办法摆脱他。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决不可以因他就此毁灭。
我说:“我想上山吹海风,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把我绑起来,你抱我去,我保证不会跑。”
他同意了,他对我,真的仍有情,用绳子绑我的时候,并不舍得狠狠地勒紧,他甚至在抱着我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
一路上,我安静地听他回忆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沉浸在他的爱情里没有出来,而我,却已经将那段爱情甚至那段记忆,远远地抛离我的生活。我确定我不需要一段有他参与的过去。
我的别墅位于别墅区的最深处,从后门可以上一处可观海的大岩石。曾杰没有料到,答应与他复婚的我会在拥抱后出手推他,让他从那块岩石的顶端掉了下去。
下面是深深的海水与参差的岩石。我知道,曾杰不会游泳。
4.报复
回到家,我先冲了一杯咖啡,然后一边喝咖啡,一边查看了屋里的所有角落,清除了所有可能是曾杰留下来的痕迹。然后从酒柜里拿出几瓶红酒,我给自己倒了一点儿,剩下的全倒进卫生间,让马桶代我喝掉它们,管它是一九七三还是一九八二,我全都不心疼。
一天之内,有两个男人死在了我的手上,我感觉自己的心在瞬间便冷硬如铁。
我先打电话给唐闪闪:“能过来陪我吗?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来陪陪我好吗?”
同类的电话,我打给了好几个同事。我相信她们一定会来的,谁会狠心到不来陪一个痛失丈夫的女人呢?
她们来了,我把酒柜的酒全打开,让她们陪我一起喝,她们不喝,我便哭泣。
她们一开始并不愿意陪着我喝,但最终都开始喝起酒来。
几个女人都已经东倒西歪地倒在沙发上,只有唐闪闪,勉强还维持着一点儿意识,她夺过我的酒杯,递过来一杯冰镇柠檬水:“解解酒吧,美慧姐。”
事实上,为了让她们喝醉,我也喝得有點儿多了,正需要一杯水清醒。
我接过柠檬水一饮而尽,唐闪闪看着我笑,她的笑容有点儿诡异。接过我的空杯子,她一边走向厨房洗杯子一边打电话:“快来救命,美慧姐怎么喝都不醉,倒把我们这帮陪她的喝倒了。我想她一定是太伤心,我怕我们都喝多了她会出事。”
她倒是蛮关心我的,不愧是一个会来事儿的聪明姑娘。
我想站起来,身体却沉重得很,我并没有喝醉,为何却这样浑身无力?
这时,唐闪闪从厨房里出来了,她过来扶我:“美慧姐,你是想洗澡吗?”
我想说,我不想洗澡,只是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任由她扶着我去了浴室。
我软绵绵地躺在浴池里,这个浴池很大,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浴池会这样大这样深,深到可以杀死我。
温暖的水没过我的身体、没过我的脸、没过我的鼻子,我不想死,我想挣扎,但我动不了,像用葡萄酒吃了安眠药那样动不了。
我只能睁开眼睛,透过温暖的、清澈的水,看到唐闪闪青春的美丽的却变形的脸,她看着我,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邪恶。
她说:“该死的是你,不是苏杭,你老了,要么退休,要么死,不能一直阻挡着我,我的爱情与事业,都被你挡住了,所以,再见。”
原来,她对我早有杀机。原来,与苏杭通电话的那个人是她。
是我,亲自打电话叫她来,给了她这样一个比打开煤气更完美杀掉我的机会。
我几乎可以看到,当我们的男同事来到之后,摇醒了她们,然后一起发现吃了安眠药自杀在浴池里的我,一个因为深爱的丈夫意外去世而殉情的傻女人。
我浸在浴池里,张大眼睛,透过水,看不到阳光明亮,看不到那个发现我的同事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看不到宿醉刚醒的同事惊诧悲痛的脸,看不到唐闪闪杀机隐去的虚假泪光。
人世间所有的一切,我再也看不到。
昨日的此时,我正甜蜜地享受与一个男人美好的清晨,决没料到今晨我便已成孤魂野鬼,这世事难料,情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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