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信
三个月前我搬了家,从最繁华的街上搬到偏远许多的林校路473号。
原因显而易见,我的经济方面出现很大问题。我将无力再支付每月超额的花销,于是只好压缩最大一部分开支——房租缩减为原来的三分之一。
三个月过去了,我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填充将跟我相依为命的林校路473号,被繁华驱逐的这颗心也渐渐充盈起来。
三个月后,一封来信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那天我按时出门取报纸,邮箱里躺着一封天外来客般的信——我收到一封某某监狱的来信,信里这样写道:亲爱的林校路473号房客:
你好。
我是曾住在这里的上一任房客,因为某些原因,现在我在某某监狱服刑。年少无知的时候我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上天已给过我惩罚,现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非常非常的孤独。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我并不奢望你能回复我,但,仅仅只是一个人说说话也已经很好。至少我知道不是跟自己说话,或者说,我可以假装有人在听。千万不要嫌我烦,你能假装成我的朋友吗?花几分钟时间看看我的信,就这么简单,你就帮了我大忙。和蔼可亲的人,祝你好运。
一个孤独的人
2.回信
搬家已经八个月了。我一共收到十封某某监狱的来信。那位自称是孤独的人,在后九封信里跟我分享了他的监狱生活,信都不长,封封都被强烈神秘的孤独感覆盖着。这对我平淡的日子勉强算是一种打扰,我当然没有回信,靜观其变。
冬天到了,北京早早飘了雪花。
那封信又来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封。
这次那人在信里说很渴望互动,希望我能回信给他,为此他愿意付费——对这难能可贵的友谊来讲,他的付出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他还是愿意以此聊表他的心意。
关于他提出的付费让我觉得可笑,我不是街上十元钱帮人写信的阿公阿婆,真是笑话。
我回信客气地请他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说我男朋友知道了此事很吃醋,对于他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须要面对的遭遇,谁也帮不了谁,既然我们都在林校路473号住过,当然是有缘分,可这点缘分到他的十封来信这儿就足够了,所以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最后表示礼貌,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几天后,我收到一张汇款单,数额还不小。接着没几天,某某监狱的信如期而至。那人十分欣喜收到我的来信,感慨原来这么久我一直认真读了他的信,他很开心,为交到我这样的朋友而感到由衷的开心。
这太让我摸不着头脑,本想发作,可看在那些钱的份儿上我忍了下来。
那人在信里也提到了我的男朋友,说他之前并不知道我是女生,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困扰让他实在感到内疚和不安,然后他说出让我再次崩溃的话——为此他也愿意付费。
这次我不敢小觑,静悄悄地没有发话。
果然,几天后我再次收到一笔数额不菲的汇款。我一时哭笑不得。
实际上我并没什么男朋友,我跟上一任分手已经八个多月了,没错,正是我住进林校路473号这段时间。
这次失恋我很痛苦,复原了很久,都没恢复原状。在最初的三个月,我还曾厚着脸皮给他发过信息,可是,他一条都没有回。不甘心的我只好又打电话给他,结果那边冷静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厌倦,还没讲两句就挂了电话。
我的心还沉浸在他曾对我许下的山盟海誓里,一直不愿意醒悟。原来那爱,早过期了。
我寂寞地住在林校路473号,一个人煮咖啡、读书,干一切琐事,包括读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固执地等着我对我前任情感的落幕。
也许跟人通信,正是加速它的好办法。
3.恋情
人的转运往往是一念之后。
我跟给我写信的男人保持有序的回复之后,生活起了一点变化,那就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马然。
马然是一个看起来很得体的男人,客观地讲,比我的前任看着要强。我们缓慢地相爱了。
马然常开着他那辆老式的吉普来林校路上看我,陪我吃饭。这一次我付出得很保守,言语,微笑,还有约会着装的裸露度,都斤斤计较,我怕我的爱大手笔付出,再次覆水难收。认识三个月了,我还不敢让马然拉我的手。
这种病态可真糟糕。每到夜晚,双人床单人睡,说不尽的孤独缠绕上我,我多么渴望有个男人从背后环抱住我,我们休戚相关地入睡。但面对马然的时候,上一段失败的恋情让我变成一个修女,我严肃,不苟,一句玩笑似乎都能送我回家面壁。
抻住对我而言是个太痛苦的过程。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也写进了信里。
春节前夕,那人请求我去看他,他说他已经一个人过了二十九个新年,希望我能去看看他。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去。
我朋友不多,也许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是马然。于是我请马然开车载我去。这些当然是有偿的,那人给我付费。
我不知怎么给马然解释我跟那人的关系,笔友?或者是雇佣?于是我谎称那人是我远房的一个叔叔。马然很孝顺,连夜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我们一起抵达了A县。
在车里看到A县的日出,这个经过跋涉的时刻,我把我和马然的初吻送了出去。历经等待的吻果然是美好的。
在我们就要到达某某监狱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起小的意外——马然的吉普因为太旧抛了锚,车子在一个转弯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车。
紧急时刻,马然伸出手护住我的脸,挡风玻璃碎掉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迷迷蒙蒙的幻觉里,我的前任那双吊满风情的眼晃过来晃过去,晃得我心烦意乱。
车祸中有人受了伤,我跟马然都无恙,伤的是对方车里的人。
醒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医院,A县当地的医疗技术不过关,连X光都照不了,医生强烈建议我们返回北京去全面检查一下。我对葡萄糖有点过敏,挂点滴时整个人是喝醉酒的状态,当晚,我跟马然都被送回了北京。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我们俩都健康如常。
又过了几天,除夕的鞭炮就在北京城四下燎原地响起来。
春节后不久,马然搬进了林校路473号。
住了两天后,我和他一起搬去了他亚运村附近的家。
4.疯狂
跟马然同居了一段时间,我怀孕了。这是我第一次怀孕,心情特别复杂。我在犹豫要不要为了这个孩子嫁给马然的时候,马然向我求婚了。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或者说,我是很奇怪的人。馬然张嘴向我求婚后,我突然觉得嫁给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是马然可怕,而是想到今后要跟他共同生活无数年,这无数年让我心底蹿上一股凉气。
这不是马然好不好的缘故,是我的问题。我爱他吗?我当然是爱的,这种爱发自身体,像是一种浅浅的潜意识。比起我跟前任那撕心裂肺恨不能同生共死相守到白头的爱,对于马然,我爱得太过潦草了。把自己的未来就这样潦草地交付出去,未免荒唐。
而所有不认真的生活都是可怕的。
我抽空回了一次林校路473号,看看有没有监狱来信。结果令人丧气,信箱里只是一些宣传单跟广告,房间里布满灰尘,院子里结起了蜘蛛网。
春节过去已经六个月了,一封信也没有,让人诧异。
我有了一些隐隐的不安和失落,那人生气了吗?嫌我春节没有去看他吗?上次车祸事件后,我一直没来得及向那人解释,因为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约定,更多的是一种默契,他认为我会去,我实际上也是去了,但谁想到会节外生枝呢?
那人的误会让我不禁感到一些委屈。加上马然和孩子的烦恼,我的心里聚集出许多无处诉说的烦躁。
时隔半年,我再一次想起了我的前任,记得上一次清楚地回忆起他,是我在A县的清晨,发生车祸的瞬间。
又想起我的前任是一件苦涩的事。回顾尤其让人变得忧伤。我那么爱他,他去了哪儿?
当晚我回到了亚运村。
久不住人的林校路473号萧条荒凉,人气散去,一股子霉味让我连连作呕,母以子贵,我打消了搬回来的念头。
马然又一次向我求婚。这时他才跟我坦白了他的家世。
也许我在马然身上放的心思真的太浅,我竟一直没有察觉他的背景非同寻常。马然家竟然有权有势,他们家大多亲戚都散居在国外,北京只有他和一个姑姑家的姐姐,那姐姐住在百花深处的一个四合院里。靠着恭王府那边,另有两个院子,则是马然的。
而马然一直开着那辆爱不释手的旧吉普,是爷爷送给他的曾陪他出生入死的礼物。
像一场梦境。
就着这梦的余威,我做了件疯狂的事——我去找了我的前任。
5.前任
我没想过找到他后该怎么样,又或者他的反应会怎么样。真奇怪,这些我竟然都没有想,似乎一年多以前那个对我无限绝情的男人不存在,甚至马然的存在感也降低了,因为梦感太强烈,以致这一年多来统统都像是一场梦。
现在我醒过来了,睁开眼,我想要在我前任的怀抱里。哪怕是为了睁眼看清楚,这人究竟什么嘴脸。
于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我挺着大肚子,来到了阔别很久的前任的家。然而那儿什么也没有,人去楼空,活似我的林校路473号。
我在楼口站了很久也没有线索,浓烈的太阳烤得我难过,这时我看见楼下的陈婆,忙拦住她问:“陈婆,安然他不在家吗?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陈婆蹊跷地盯住我,像看一个怪物。我忙冲着她笑了笑,可是大概因为在这种坏天气站太久的缘故,那笑容一定是比哭还要难看。
陈婆并没有在意我的难看,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我,时间太久?或者是我现在的模样变得太多。
“你是安然的朋友吗?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吃惊地看着我,“安然在医院,已经大半年了。”
我的心像给人突然拉开一道口子,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突然一阵剧烈的恶心,我扶住停在过道里的自行车,响动很大地呕吐起来。
陈婆在一边拍我的背,问:“丫头呀,有八个月了吧,大热天的你还敢一个人往外跑?要好好休息。”
小家伙在肚子里不停地踢我,我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九个月了,阿婆你能帮我叫辆车吗?我想去医院。”
“啊?”陈婆吃惊地喊,“你受不了了?要生了吗?你家人呢?你自己去医院怎么行?”
我抬起脸摇头:“不,不是,我想去看看安然,我没事,预产期还早。”
陈婆松了一口气:“还是小心为妙,打电话叫你家人来接你吧。”说着往外走几步,帮我拦车。
“真的不用,我可以的。”我的神儿有点出窍,我想安然,安然怎么了呢?
是的,我如此爱他,你看我都选了马然,跟他同名。
终于拦到一辆出租,陈婆客气地说她要接孙子放学,不能陪我去医院了,让我自己要小心。我笑着谢谢她,在车窗里朝她挥手。陈婆的孙子三年前就去美国了,陈婆不会老年痴呆忘记这个。
她只是忘记了我。
看着安然家的窗户方向,我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忘记他?
6.意外
我在病房外看见了安然。他闭着眼一动不动,显然比我想的要严重得多。
很巧,安然的主治医生我认识。医生跟我说安然的情况很严重,车祸的后遗症很多都会带来终身的遗憾,留住一条命,也许就是万幸。可对此刻躺在病床里、身体在缓慢萎缩的安然来讲,活着还能是万幸吗?
好在我还有一点医学常识,知道要维持安然这种病,医药成本不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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