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熙宁变法”失败了,比之前范仲淹领导的“庆历新政”输得更彻底、更悲壮。但奇怪的是,变法失败后,士大夫们不去权衡变法利弊,不去总结变法得失,也不从国家发展大局去校短量长、拾遗补阙,而多是对王安石个人进行嘲弄和攻击,他们或从形象、习惯入手,或从性格、经历着笔,给王安石贴上了一系列神神道道和稀奇古怪的标签。
宋人正史或野史,连篇累牍地围绕王安石的外貌做文章,或说其“虎头牛耳”,或说其“脸孔黧黑,肤理如蛇皮”,或说其“目不停转,视物如射……”苏洵以王安石面垢不擦,衣垢不浣,一年四季不洗澡,而作《辨奸论》一文,断言:“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长相不堪,吃相不雅,穿着邋遢,形象猥琐,似张飞而多狡诈,似钟馗而少忠义,这就是宋朝士大夫们描绘的王安石的形象。
王安石任相期间,光禄卿巩申趋炎附势,削尖脑袋走宰相的门路,既不献诗,也不念经,却别出心裁地以“放生”的方式为王安石祝寿,他用大笼子装来许多鸽子,然后一只一只地放生,每放一只,他都恭恭敬敬地磕头祷告“愿公一百二十岁”,如此反复,极尽巴结之能事。当时有一守边将军的妻子生病,手下一虞候(侍从官)竟然割股进献,以致远近骇笑。有好事者便以这两件事做了一副对联:“虞候为县君(古代妇人封号)割股,大卿为丞相放生。”还有一事也与作诗有关。王安石的儿子王雾,才华横溢,志存高远,20岁前就已著书数万言,真可谓虎父无犬子。国子监官员范镗为讨好宰相,献诗云:“文章双孔子,术业两周公。”把他们父子的才学喻为孔子,能力喻为周公。王安石看后特别高兴,竟大言不惭地说:“此人知我父子!”
这两个故事嘲笑的不是巩申和范镗的阿谀奉承,而是身为国家重臣的王安石,面对肉麻的马屁时那种洋洋自得的样子,于是,王安石落下了好谀喜谄的恶名。其实,仔细观察王安石的为人、为文、为政,他虽然生活中不拘小节,言语间好发高论,改革上大刀阔斧,选人用人上独断专行(以支持与反对改革为选人用人的唯一标准),的确有常人不能理解与容忍的一面,但说他陶醉于阿谀之词,狂妄到是非不分,显然不符合实情。
王安石患有气喘病,药方中有一味紫团参(紫团山人参),到处都买不到。恰逢薛向自河东任职归来,手头正好有紫团参,便送了几两给王安石。薛向是变法的坚定支持者与热情参与者,是王安石的“自己人”,可王安石坚决不受,说:“我这一辈子没吃过紫团参,不也活到了今天吗?”可见他也有洁身自好、不随便收受他人之物的一面。
不仅如此,有人甚至还把王安石刻画成一副小人相。据说王安石从小好学,刻苦上进,但他长相难看,皮肤似蛇皮。因此他的八舅非常讨厌这个丑陋的外甥,看到他那么刻苦地学习,便嘲笑说:“行货(加工不精细的器具、服装等商品)亦欲求售耶?”嘲笑他是“次品”,断言他没出息。后来,王安石以第四名的优异成绩考中了进士,便回了一首诗给这位瞧不起自己的舅舅说:“世人莫笑老蛇皮,已化龙鳞衣锦归。传语进贤饶八舅,如今行货正当时。”这个故事颇有杜撰之嫌。王安石饱读诗书,在学问上堪称旷世大儒,以其学识和修养来说,中了进士内心再高兴,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如小人一般,何况以王安石的才学,也不会把诗写得如此低俗吧?
王安石虽然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但他深谙王道而不通权变,深知国家弊病而不懂“官箴”。变法乃是一种利益的重新调整,必然会伤筋动骨,他急于事功而又不能因势利导,及时化解矛盾,终于犯了众怒。士大夫不乏对祖宗的孝顺和对国家的忠诚,但一旦利益被侵犯也会刺猬般反戈一击,编段子、传谣言不过是他们千万报复手段中的一种而已。“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王安石因而被涂抹成了如此不堪的模样。至于像《师友杂志》借谏官陈瓘之口说“寻常学者须知得王介甫(安石)一分不是,即是一分好人,知得王介甫十分不是,便是十分好人”,则纯粹是诋毁谩骂之言,毫无趣味可談了。
文人喜欢渲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常常言过其实。反对变法,就连他的才学、德行都一律抹杀,这是有悖于事实与真理的。当然,文人中间也有客观公正的人,像诗人黄庭坚,虽然他反对王安石变法,但对王安石本人却是欣赏而敬佩的,他曾说:“余尝熟观其(王安石)风度,真视富贵如浮云,不溺于财利酒色,一世之伟人也。”这是对王安石非常恰当的评价。
编 辑/晓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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