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和李昪(bian),并非同姓,也非亲父子。但不可否认,南唐基业是徐温打下的,然后被李昪一步步夺取的。这种夺取,也有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更有刀光剑影和剑拔弩张,只不过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换言之,是在亲情的帷幕下慢慢展开的。
调开养父
李昪,原名徐知诰,是徐温的养子。
大唐帝国在黄巢义军的号角声中千疮百孔,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大唐地面列国纷争,江南势力最大的当推吴王杨行密(形式上仍奉唐为正朔,并未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
徐温乃杨行密大将。杨行密死后,经过一番血与火的角逐,徐温一步步登上权力高峰,将新总统杨隆演架空,自己当了吴国总理兼三军总司令。
掌管大权的徐温为巩固实力,着意培养自己的大儿子徐知训,想让他将来继承自己的基业。另一个他比较看重的儿子,就是养子徐知诰。但徐温觉得,应当把他放出去担任地方官,以避免他和徐知训争权夺利—养子嘛,什么时候也没亲儿子近。
徐知诰于是出国都扬州,到昇州(今江苏南京)走马上任,担当刺史。
徐知诰走之前,特地拜见徐温的参谋长严可求先生,提出建议:养父徐温身在扬州朝廷,十分不妥。严可求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两雄不并立,双峰难对峙,一个国家总统,一个总理兼总司令,放在一个笼子里,迟早会撕咬起来,所以历史上权臣如曹操、高欢,都是远离国都,遥控朝政的。
严可求笑着点点头,去见徐温。徐温听从了严参谋长的建议,决定自己坐镇润州(今江苏镇江),遥控朝政。扬州城的事,让大儿子徐知训接管。
徐知诰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养父着想。他算到老爷子离开扬州后,扬州城内主政的人选只会有两个,一个是徐知训,一个是自己。如果是自己,最好不过;如果是徐知训,也不错,以他的为人,在扬州待不了多长时间,保准出事。
见达到了目的,徐知诰暗自欣喜,骑着马悠闲地上任去了。
坐收扬州
昇州是江南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到了那儿,徐知诰不游秦淮河,也不眠花宿柳听琴赏舞,而是发动群众大搞生產。一时间,昇州车水马龙,人烟辐辏,繁华程度属江南第一。
徐知诰心里高兴,就写信请养父来转转,一则检查工作,再则旅游一下,放松放松。徐温很高兴地去了,到了一看,“其府库充实,城壁修整”,比之自己的润州实在是天上地下,于是说道,父亲老了,想找个地方安度晚年。言外之意,他看中了昇州。
既然老子想要,做儿子的就很大方地让出了。徐温心里过意不去,大笔一挥,让徐知诰官升一级,出任润州团练使,和自己调个位置。润州距扬州顺风顺水,只有一天行程。徐知诰嘴上不说,心里则美滋滋的。
徐温在昇州还没悠闲几天,国都扬州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他那位代理朝政的儿子徐知训,被人斩首了。
不出徐知诰所料,徐知训的死完全是他的为人造成的。这小子没别的能耐,是典型的“高衙内”,色胆包天,无知暴戾,得知父亲让自己主政扬州,更是无法无天。为了树立个人威信,他首先盯上了江南一号人物杨隆演,将其作为首选打击目标。
一次看戏时,徐知训狂性大发,登上戏台,“为参军,隆演鹑衣髽髻为苍鹘”,苍鹘即仆人,也就是说,他自己演参军,让杨隆演演仆人。大家一听,面面相觑,你徐知训咋说也是下属,怎么能让总统演你的仆人?可是徐知训就要这样。见杨隆演没反应,徐知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杨隆演只好乖乖上台,当了徐知训的仆人。
可是,徐知训觉得瘾还没过足,不久又约杨隆演泛舟游玩,杨隆演不敢不依。泊舟上岸时,杨隆演不经意走在了徐知训前面。徐知训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不敬,就用弹弓弹射总统,并对他谩骂不休。
吴国的大臣们终于出离愤怒了,人人“皆仄目”。可徐衙内仍毫无察觉,依旧耀武扬威,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样子。
一个叫朱瑾的将军终于看不过去了,暗暗准备对他实施斩首行动。一天,朱瑾邀请徐衙内过府赴宴,承诺以爱妾相赠。徐衙内脚踏云雾,晕晕乎乎去了,却再也没回来。朱瑾早已安排好了伏兵,在徐衙内得意忘形之际,“伏兵自户突出,杀之”。
扬州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中。这一乱,正中徐知诰下怀。他立马调兵遣将,千舟竞发,直奔扬州,平息叛乱后,坐镇宫廷。昇州距扬州路远,待到徐温赶来,一切已成定局。徐知诰终于成了扬州城真正的主宰者。
计赚谋臣
徐知诰坐镇扬州,一改徐知训的做法,“宽刑法、推恩信,起延宾亭以待四方之士”。对杨隆演,他毕恭毕敬,早晚问安;对大臣们,他礼贤下士,甚至以长辈待之。
众大臣都连连称好,可是徐温的参谋长严可求却从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严可求此时并不在徐温身边,而在扬州担任官职,说直白点,就是徐温的耳目。他写信劝谏徐温:“二郎君非徐氏子,而推贤下士,人望颇归,若不去之,恐为后患。”并且举荐徐温的二儿子徐知询,认为他代替徐知诰执掌扬州更适合。
徐温没同意,他不是没看出来,而是自己也有苦衷:膝下儿子虽多,但个个拉出来,都和徐知训没两样,真送去了,被人斩了首,谁给自己养老送终?再说,徐温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徐知诰有能力,就让他暂时弹压住扬州,有自己坐镇,徐知诰不会怎样;一旦局势平静,自己接管帝位,圣旨一下,江山依旧是自己亲儿子的,而不是养子的。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严可求的告密,很快就传进了徐知诰的耳朵。徐知诰立马给徐温去信,告诉养父一个让他胆战心惊的消息:最近,严可求频繁进宫觐见杨隆演,谈话极其秘密,内容无人可知。
徐温一听,心寒了:这严可求想造反?换作一般人,严可求就该人头落地了,可徐温是个喜欢深思熟虑的人,他思索再三,下发红头文件,把严可求调离扬州,任楚州(今江苏淮安)刺史。
严可求拿到文件,浑身发冷。以他的聪明,他知道,这些绝不是徐温的主意,一定是徐知诰在挑拨离间。而且,他也知道,一旦受到怀疑,他的政治前途甚至是生命,都有可能完结。
这就叫做疏不间亲。
严可求长叹:徐知诰的才能远远超出徐温的几个亲儿子,与其苦苦抗争,最终落得家破人亡,不如做个好人,睁只眼闭只眼。
当天晚上,严可求悄悄走进徐知诰府邸,想与他和解。没想到,徐知诰满面春风地迎接了他,还摆下酒席,恭恭敬敬请他喝酒。酒到半酣,让他意料不到的喜讯降临。徐知诰说,自己有女如花似玉,至今未嫁,听说严可求小儿子至今未娶,希望和严可求成为亲家。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严可求满面红光,答应了下来。
一打一拉之间,徐知诰将严可求挖了过来,也等于间接地在养父身边安了颗钉子。
严可求虽高兴,但也发愁:徐温的怀疑,必须尽快解除,否则,自己仍然仕途暗淡,生命堪虞。徐知诰笑笑,出个主意:让总统当名正言顺的吴王,与唐朝断绝关系。严可求恍然大悟:杨隆演自立,徐温可高升一级,这样自己既可讨得老爷子欢心,也可升官释疑,一举两得。
当天,严可求告别徐知诰,坐船逆江而上,驶向昇州,向徐温进言。徐温听了,抚掌大笑:“君之见解,与吾相同。”论官职,徐温当时只管军队,难管内政,所以,他极希望杨隆演自立称王,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兼掌军政。严可求的建议让徐温打定了主意,他决定上书杨隆演,劝其称王。
杨隆演接了奏章,不敢不听,委委屈屈地自立,当了吴王。虽然地位升了一级,但其傀儡身份没变。徐温当了宰相,封齐王,权力是增加了一些,但随之增加的,还有大臣们的猜疑—徐温逼吴王自立,难不成他想继而让吴王禅位,自己登基?
徐溫成了众矢之的,坐卧难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称帝事件中,最得好处的,当然是徐知诰。他随之被封为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真正的权力副统帅,徐温之后第二人。由于有徐温在前替他扛着,徐知诰只需安卧都城,发展势力,待时机成熟,登高一呼,即成帝业。
温情收尾
公元927年,徐温65岁了,胡须斑白,牙齿松动,他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他想在最后岁月登基称帝,建立自己的徐氏王国。此时,杨隆演已死,其弟杨溥继位,仍为吴王。徐温下发通知,联合各藩镇,准备入朝扬州,逼迫杨溥禅位。
计划虽好,却赶不上变化。还没启程,徐温就病倒了,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不能再让徐知诰掌管扬州了,得让二儿子徐知询出马。徐知询拿着任命文件,带着大部队出发了,上面有徐温的指示:徐知诰让位便可,不让位便兵戎相见。
徐知询带着大部队顺江而下,驶近润州时,被一队水军挡住去路,当头一人,披盔戴甲,手握剑柄,正是徐知诰。徐知询气宇轩昂地告诉对方,自己奉了老爹命令,来接替徐知诰的职位,至于徐知诰,另有任命。徐知诰看了文件,不屑一顾,反而大声斥责徐知询:父亲已死,不去守丧,反带大军偷袭扬州,目的何在?
徐知询的士兵一听就明白了,徐温死了,徐知诰已成了一号实权人物,谁还替徐知询卖命?于是四散而逃。徐知询见这仗没法打,赶紧撤回,到扬州一看,老爹果然已死。他很清楚,没了老爹徐温,自己根本不是徐知诰的对手。
随后,吴王任命状下发,徐知诰接过徐温大旗,登上最高权臣座椅。徐知诰让徐知询速速来扬州相见。徐知询不敢去,最终想到老爹的参谋长严可求,向其征求意见。严可求力挺其进京,而且极力担保,保他无事。可是,徐知询去了才知道,严参谋长早成了徐知诰的人。
徐知询上了当,副总理没当几天,就被软禁起来,一直到死。
十年后,一切准备就绪,徐知诰恢复祖籍,改名李昪,逼迫杨溥禅位,自己登上皇位,建国号唐,史称南唐。李昪自己,就是南唐烈祖。
为报答徐温的养育提携之情,他追封其为义祖,“封徐氏子知证江王,知谔饶王”,对待徐氏子弟,一如李氏子弟。宫中相见,概以家人礼。此法,一直延续到几十年后南唐灭亡。
徐温若地下有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一对养父子,在权力之争中,充满矛盾,充满计谋,但也包含着一份温情。毕竟,没有弑父篡位,没有兄弟相残,相比同一时代梁帝杀父,明宗杀兄,石敬瑭郎舅相争,显得略微有了一些人性。可见,人性有时也能给政治增添一丝温馨,给历史增添一抹亮色,让原本残忍的历史,变得不那么冷酷无情。
编 辑/孙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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