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戴晓舒永远记得，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是一本书，香港作家深雪的书，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那时候，戴晓舒正迷深雪的《第八号当铺》，每天躺在床上就想，应该把身上的脂肪拿去换点什么。

　　那时戴晓舒20岁，正是无忧无虑谈恋爱的季节。戴晓舒问男朋友贾林：“生日时你送我什么？”

　　贾林问舍友付东航：“戴晓舒生日，你说我该送她什么？”付东航说：“她最喜欢看深雪的书。”

　　贾林第一天买来的是残雪的书，第二天买来的是另一个作家的书，也叫什么雪。付东航说错了，贾林生气地说：“叫雪的作家怎么这么多，不买了，跑两天书店还不如打一局‘魔兽呢。”

　　后来，贾林打“魔兽”的时候，付东航跑了很多地方，联系了很多人，最后联系到深雪的一个粉丝，拿到了深雪签名的《第八号当铺》，以30倍的价钱。

　　付东航将书交给贾林的时候，贾林一边打“魔兽”，一边瞄了一眼定价：“18块9，真贵啊。我外衣里有20元，你自己拿吧。”过了一会儿，贾林又说，“东航，你也送点什么给戴晓舒吧，好歹你们是高中同学。我原本打算送她生日卡的，现在那张生日卡给你。”

　　生日的那天，戴晓舒收到了两份礼物，贾林的《第八号当铺》和付东航3元钱一张的生日卡。戴晓舒快乐地尖叫着，吻了贾林。

　　付东航看着，默默地难过，他和戴晓舒是高中同学，而且一起从成都到上海念技工学校。

　　戴晓舒是典型的成都女子，圆眼睛，好皮肤，笑起来有点甜。付东航是典型的成都男子，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几乎是见到戴晓舒的第一眼，付东航就沦陷了。贾林是典型的东北男子，粗犷豪迈，身高足足有1米85。付东航和贾林念一个专业，3个人常常在一起。

　　在付东航向戴晓舒表白前，戴晓舒就向贾林表白了。贾林在宿舍里说：“你们成都妹子真热情，虽然她不是我喜欢的那型，但是我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就这样先谈着吧，过一段时间再和她说分手。”

　　贾林一直没遇到更合心意的女生，所以就这样继续下去。常常是夏天时，贾林说秋天分手，到了秋天，他又说冬天来了就分手。每次戴晓舒的生日，贾林嫌送礼物麻烦，就常常让付东航帮忙买。

　　3年的时光过去了，毕业的时候，付东航要回成都工作。戴晓舒找到付东航：“我不打算回去了，我要和贾林去东北。”付东航除了说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戴晓舒突然哭了，因为父母反对她去东北：“东航，你是贾林最好的哥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怀孕了，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贾林不愿意带我回东北，他说压力太大了。他不知道我怀孕，要是他知道，压力会更大的……”

　　那是6年前的事情了。6年前，三个人毕业，贾林带戴晓舒回到家乡的小县城。付东航对贾林说：“你一定要对戴晓舒好啊。”

　　6年后的聚会上，同学们说起贾林和戴晓舒：“他们结婚了，又离婚了。那个小縣城有些乱，贾林常常和混混呆在一起。戴晓舒带着3岁的孩子，在哈尔滨生活。”

　　此时，付东航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去哈尔滨出差的时候，戴晓舒的母亲托他给女儿带些东西。

　　站在哈尔滨的大街上，付东航给戴晓舒打电话。戴晓舒向付东航招了很长时间的手，他才认出她来。付东航发现，戴晓舒变了，曾经那个喜欢奇思妙想的年轻女子成了一个成熟的小妇人，虽然依旧轻灵，但眉目间有了岁月的痕迹。说话时常常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的眼角已经有一些鱼尾纹了。

　　她说起自己：“以后或许回成都，但是目前不想回去。当初所有人反对我和贾林在一起，如今这样回去，太没有意思了。孩子在幼儿园全托，只有周末才接回家。”

　　她说起贾林，笑了：“那个时候真傻啊，其实贾林也傻，根本不喜欢我。他带我来了东北，后来又有了孩子，只好和我结婚了。他朋友多，常常在外面喝酒打架。”

　　有天晚上，她和贾林吵架，零下35度的气温，她离家出走。在俄罗斯风情街上，她握着手机等着贾林叫她回家，只要一声电话响或是一条短信就可以了，他知道她在这里没有亲人。她等了3个小时，快冻僵了也没有接到贾林的电话。她给贾林打电话，贾林发火了：“孩子一直在哭，下次你要走，带上孩子！”后来他们离婚了。

　　戴晓舒问：“这些年，你很好吧？听我母亲说你有了女朋友，也要结婚了吧？”付东航点点头，又摇头，突然说：“或许我留下来，或许你跟我走，好不好？”

　　付东航说起自己对戴晓舒的喜欢，一点一点浸润了高中的3年，一边是深爱着的人，一边是好哥们儿。或许就算争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付东航在哈尔滨呆了半个月，一直向公司请假，一点点透支时间。戴晓舒催他走，他就是不走。

　　戴晓舒哭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离婚后有一次问贾林，为什么念书的时候对我那么好，送给我那么贴心珍贵的礼物，现在却变成这样了？那本《第八号当铺》，贾林说是你替他准备的。那些真正花了心思的礼物，都是你替他准备的。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第八号当铺》里说，每个人都可以用他拥有的东西去交换些什么，有人换钱，有人换利。以前我不知道去换什么，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换回曾经的岁月——当贾林把书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会转身拥抱你。那个晚上，我终于明白我应该交换什么。”

　　隆冬，街上的每个人都把自己捂得非常严实，付东航站在风里一动不动。“冷吗？”戴晓舒问付东航，温柔地抱住他，抬起头对他笑。付东航也笑。他们的眼睛都湿了。 那个晚上，他们一直拥抱着。付东航生怕一放手，她就跑掉了。戴晓舒也是。

　　付东航请了长假留在哈尔滨，他给成都的女孩打电话，说声“对不起”。成都的亲友都说他疯了：“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要，和离了婚有孩子的女人在一起……初恋的情人真是见不得面。”

　　戴晓舒和付东航每天在一起，烧饭，洗菜，散步，就连晚上一起抢遥控器看电视也觉得幸福。

　　周末的时候，戴晓舒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家。孩子看见付东航，说：“他不是我爸爸。”孩子让付东航走，付东航假装走了，等孩子睡熟了，他再回来。

　　3个月过去了，付东航再这样下去就会被公司开除，于是只得回到成都等戴晓舒。

　　戴晓舒总是说好，她很快就会去成都找他。但是很长很长时间过去了，她都没有动静。

　　付东航每周都去看戴晓舒的父母，有一天，戴晓舒的父母告诉他：“东航，你不要来了。晓舒和贾林复婚了，毕竟他们有孩子。晓舒说，她不回来了，你不过是她那段离婚后独居生活的填补罢了。”

　　后来，付东航再没有见过戴晓舒。蹉跎两年，他30岁了，寻到别的女子，结了婚。婚后生活幸福，偶尔想起从前的时光，他总觉得那么不真实。戴晓舒似乎是爱过他，似乎又没有。倒是有一次，他接到贾林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只有3个字——对不起。

　　付东航不懂为什么，打电话问贾林。贾林说：“我以为你知道，原来你并不知道啊。你来哈尔滨出差找晓舒的时候，正是我离婚后没人管最放肆的时候。一次我喝醉了酒和人打架，伤了一条腿，残疾了。那时你和晓舒在一起，我父母瞒着我一次次地去哈尔滨找晓舒。说我的情况，说我是孩子的父亲，希望我们俩复婚。晓舒刚开始不同意，后来答应了。我父母千恩万谢，晓舒说不用，她也是为了自己，若她的孩子成为你的负担，她也不会好受。晓舒还说，年轻的时候不懂爱情，总是爱得不对；年纪大了，懂了，爱情又不是最重要的了。对她来说，给孩子一个亲生父亲，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比拥有爱情重要得多。她说，她会和我复婚，不过希望我父母给她3个月的时间，她要和你在一起，只要3个月。这辈子，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3个月，就够了。3个月后，你走了。我父母以为你知道这个约定，他们一直瞒着我。最近我才知道你找过晓舒，才知道你们差一点就要结婚，所以，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付东航一直点着头，心里却十分难过。电话挂断了，妻子过来叫他吃饭。他忽然想起戴晓舒说不回成都的时候，托父母把他留在哈尔滨没带走的东西交给他，其中就有那本书，《第八号当铺》。因为难过，他便将那些东西束之高阁。

　　如今，付东航在尘埃里打开这本书，封页内有一段手写的話：“我一直希望世界上有这样的当铺，却不知道可以换些什么。后来，我想换回这本书送出的那天。再后来，我发现用尽所有，也换不回你在身边的感觉。原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当铺。”

　　合上多年前自己跑遍上海、用掉两个月的生活费才找到的书，付东航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