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事果断、我行我素,甚至用情深厚,最重要的是他在建国和治国方面卓有成效,于权谋、厚黑、军事、爱情上的体悟与实践都令人印象深刻。
他极端理性,谋人深远;也极端感性,爱人深重。他是个真正的传说,人们可以走近他,却无法走进他。在所有展开的人性层面上,他都展示了其复杂的存在。
他心里很冷,他心里很热。在那个非常乱世,他是非常男人,无人理解的非常男人。
在权力的海洋中,他—大清帝王皇太极是如何浮出水面的?
非常乱世,非常男人
一切还得从公元1626年八月十一日说起。这一天,努尔哈赤在一间密室里死去,身边只有一个人—妻子阿巴亥。这个38岁美少妇陪努尔哈赤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刻时光。没有人知道努尔哈赤为什么会单独召阿巴亥晋见,他是要交代什么吗?
历史的真相总是扑朔迷离。事实上努尔哈赤交代了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巴亥获得了一个机会—在努尔哈赤生命中最后时刻和他同处一室的机会。由此,阿巴亥事实上也就获得了信息的独家发布权和处理权。而对皇太极和其他贝勒来说,他们是处在信息不对等的位置上的。果然,在走出密室后,阿巴亥除了宣告努尔哈赤不幸归天外,还宣布了一条据称是他的遗嘱:“多尔衮嗣位,代善辅政。”这样的一条“遗嘱”确立后,金国今后的政治格局是“多尔衮+代善”的模式,其他人出局。
阿巴亥为努尔哈赤孕育了三个儿子,其中尤以多尔衮深受老汗王的喜爱。应该说阿巴亥借努尔哈赤之嘴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让自己年仅15岁的儿子多尔衮上位;二是以辅政为名将大贝勒代善拉进来结成利益联盟或者说战略联盟,以共同应对皇太极可能要面对的挑战。坦率地说,这样的“上位+借位”组合不可谓不老辣。
那么皇太极此时该如何接招呢?在历史的现场,我们仿佛能够看到这个男人在犹豫不决。因为他不能确定,这样的政治组合是否出于努尔哈赤的本意,努尔哈赤临终前独召阿巴亥一人晋见是否真的只为交代这样一个隐秘的遗嘱?世事不问过程问结果,不问真假问成败,对呆立于历史现场的皇太极来说,他此时最重要的工作是要找到破解之道,以破除阿巴亥加在他身上的魔咒。
好在有一个因素对皇太极来说相当有利,那就是代善也首鼠两端。代善虽然被阿巴亥委以重任,却也害怕被其利用。阿巴亥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曾经试图接近他,并且她的接近是有目的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所以这一回代善小心谨慎。在阿巴亥向他伸出橄榄枝后,他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因为他要着眼于长远—虽然现在的阿巴亥对代善充满善意和协作精神,但是若干年后呢?比如说十年之后,到那时,多尔衮25岁,人生灿烂绽放,充满机锋,他将横扫一切。而代善作为一个老辅政,辈分高,威望大,注定会是多尔衮机锋横扫的目标。
还有一点也很可怕,因为他们都面临一个共同的劲敌—皇太极。虽然阿巴亥的三个儿子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超过四大贝勒中的任何一个,虽然代善手上也握有一旗,又贵为大贝勒,但代善还是不能确定由此组成的黄金组合是否可以顺利地将皇太极拿下。
所以代善便有些怕怕。他处在悬空状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夹在皇太极和阿巴亥之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政治抉择。皇太极当然明了代善的首鼠两端,便适时出手。皇太极的出手毫无疑问是稳准狠的,他利用了努尔哈赤传说中的一个生前交代—在他死后,大福晋必须殉葬—声称阿巴亥伪造汗王遗嘱,实属大逆不道,用心险恶,不生殉无以祭汗王!一时间,在老汗王努尔哈赤的遗体旁边,对于真相的探究变得异常惨烈起来。
代善一直默不作声,尽管阿巴亥将宝押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但最后时刻,代善吐出的两个字却是:生殉。在这一刻,皇太极终于险胜,靠着对人性幽明的深刻洞察与把握,他成功达到了让阿巴亥停止呼吸的目的。这实在是皇太极权谋实践的一个重大收获,而阿巴亥则无奈地换上礼服,戴上珠宝饰物,开始走向一个意义模糊的历史时刻。这时,离努尔哈赤去世仅仅才过去18个小时。
阿巴亥就这样死了,死于生殉。她的死其实是一种宣告:努尔哈赤的时代黯淡结束,皇太极的时代闪亮登场。强人皇太极以他强悍甚至疯狂的行事作风宣布了其处事哲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执行,没有任何借口!
命运复写纸
逼迫阿巴亥生殉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这个男人所施展的手段更加老辣成熟,游刃有余,令人目不暇接。
后金天命十一年(1626年)九月一日,皇太极继承汗位。事实上他为这一天的到来等待了15年,韬光养晦15年,心机用尽15年。
仪式庄严举行,皇太极华服美冠,焚香盟誓,动作老练沉着。他领着代善等大小贝勒14人向天地发誓。誓言听上去很美,但仪式真正的高潮或者说意外部分出现在皇太极的三拜上。等众人宣罢誓,皇太极突然转身向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三人行了大拜之礼。他说,今后他对他们不以臣礼相待,而以兄礼事之。还说,今后他们兄弟四人将同时面南而坐受朝,共听国政。皇太极最后强调,他这个汗王称号其实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这个国家归根到底是兄弟们的,大家今后一起同舟共济,共建美好未来。
皇太极说这一番话时表情诚恳,脸上没有半点杀气,而是笑意盈盈。皇太极为什么会在此时无条件出让最高权力?为什么要取悦三大贝勒,是真的要实行民主政治吗?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皇太极如此煞费苦心并且做出重大让步呢?
很多年以后,阿敏才明白,所谓命运其实就是一张复写纸,复写着前人的故事和情感,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爱恨交织。只是当时已惘然,当时的阿敏只知道桀骜不驯,只知道“我是你兄弟,你又其奈我何”?
可以这么说,在兄弟当中,阿敏第一个体会到了皇太极的血腥与暴力。
皇太极即位后,最初的表现是对兄弟们毕恭毕敬,阿敏见此,便有劳苦功高的感觉。他对这位堂弟说:“我与众贝勒共议你为汗,你现在即位了,让我出居外藩怎么样?”“出居外藩”是统兵国外的意思,皇太极没有答应。很显然,在他看来,阿敏越线了。但阿敏的越线行动并没有停止,反而不断升级。在“出居外藩”的希望破灭后,阿敏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怕谁?他(指皇太极)能把我怎么样?”
这是天聪元年(1627年)的秋天,一切都還不能撕破脸皮,皇太极还是想再等等。
阿敏继续挑战后金可汗的权力,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那是在朝鲜,阿敏和他率领的金国部队得胜后一度打算在朝鲜住下来,不再回国。因为回国毫无意思—父亲早已经不在,兄弟间面和心不和,一轮新的悲剧似乎呼之欲出。他不愿做刀下鬼,不愿意像父亲一样,惨死在兄弟手里,所以还是人在天涯比较好。
但是皇太极却对阿敏的我行我素震惊不已。在他看来,这是图谋不轨。皇太极感觉自己又走进了父亲努尔哈赤的命运怪圈:必须要自相残杀;必须在自相残杀中才能一起逶迤前行。这叫代价,后金国前进的代价。所以他想动手,目前的局势似乎逼得他只能选择动手。
好在有亲弟弟的苦苦相劝,阿敏最终还是回国了。可阿敏尽管归来,皇太极却依然没有释怀。他其实在等一个机会,置阿敏于死地的机会。天聪三年十月,皇太极的机会来了。
这一年,皇太极创造了一个奇迹。他亲率大军征明,拿下了四个城池。这四城全都位于山海关内,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随后阿敏被委派前往四城驻守。
没有人知道这是皇太极对阿敏的信任还是暗藏杀机。如果说皇太极一开始就以四城的丧失为诱饵以完成对阿敏的绝杀的话,那我们不得不说,这个人的机心实在是太深了,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以四城杀一人,阿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阿敏却浑然不知,他走马上任了,有些漫不经心,有些随遇而安,就像他的人生,没有什么计划和起承转合,有的只是失败者的叹息和无可奈何。在明军的反攻之下,四个城池很快失去。当最后一座城池也悄然易手时,阿敏才知道,皇太极到底是藏了机心的。自己做容易的事却把极难之事扔给他,要的就是让他露出破绽,以达到治其罪、诛其心的目的。
阿敏兵败归来,皇太极给他准备了16条罪状。这16条罪状中真正与战争有关的只有一条,“丢弃永平,残杀降民……使恶名扬于天下”,而其他条款都是对阿敏的政治总清算。比如“(努尔哈赤在时)挑嗾其父,欲离兄汗”;又比如“自视为汗,欺凌在下诸贝勒”。皇太极招招阴狠,玩的都是见血封喉。
阿敏于是被囚,10年后死于囚牢中。没有证据证明在最后时刻,皇太极对他实施了诛杀,但从某种程度上说,阿敏又的的确确是“被死亡”。 皇太极成功地让时间诛杀了他这个有些桀骜不驯的堂兄弟,成全了自己一世英名。
莽古尔泰的下场
阿敏被除之后,皇太极的下一个目标是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很“勇敢”,曾经杀死自己的亲娘,以取悦努尔哈赤。但是莽古尔泰最终却不能成为王者,因为他无仁,也无谋。
不过莽古尔泰还是不好杀,他对皇太极的态度由叛逆突然转变为顺从。莽古尔泰之所以如此顺从是因为他看到了不顺从者的下场—阿敏失去了自由,似乎还将失去生命。
但是皇太极很顯然不需要莽古尔泰的顺从,他的机心与杀心开始起来了。在其权谋实践中,皇太极很享受这样的创造性思维—准确地说皇太极开始制造借口。天聪三年,后金的大部队奔袭北京,莽古尔泰时任左翼统帅,其时莽古尔泰率领部队一路攻城拔寨,硕果累累,并且指挥作战毫无过错,但皇太极硬是将他免职了。目的是为了激怒他,为了激怒莽古尔泰之后令其干出失去理智的事情,从而为他即将展开的收拾行动制造理由或者说借口。
莽古尔泰没有被激怒,皇太极便继续咄咄逼人,意在突破莽古尔泰的心理底线,看看这个人究竟能顺从到什么地步—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正蓝旗成了一支被欺负与被侮辱的部队:皇太极给他们派的活很多,待遇却很差,明摆着另眼相看;到最后,皇太极索性把正蓝旗所属的十个牛录拨给自己的长子豪格去统领,大伤莽古尔泰的元气。
由此,莽古尔泰的心理底线已达突破边缘,皇太极的逼迫到底开始起作用了。真正的冲突发生在天聪五年的八月,大凌河畔。这是一场后金军围困大凌河的战斗,参战部队很多,八旗军差不多都出动了。在所有参战部队中,莽古尔泰率领的正蓝旗军是人数最少的,不仅在战斗中损失很大,还因为有十个牛录编制的正蓝旗军被划给了豪格率领的镶黄旗军,所以正蓝旗几乎溃不成军,却又要担当一个方向的围堵任务。万一被明军突围成功,那莽古尔泰就死定了—不是明军让他死,就是皇太极让他死。莽古尔泰便决定,向皇太极要回属于他自己的那十个牛录编制的正蓝旗军,如此,他才能完成围堵任务。
当然是要不回来了。皇太极不仅不肯归还原本属于他的部队,还借有人举报为由批评他的部队作风有问题,战斗力不强。总而言之就是把莽古尔泰往死角里逼,看他生气不生气。
其实在最后时刻,莽古尔泰还是想保持住一份理智的,他心平气和地对皇太极说,正蓝旗部队是任劳任怨的,冲锋在前,享受在后,甚至根本没有享受—莽古尔泰没想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根本没有享受”竟然激怒了皇太极。皇太极在真怒与佯怒之间趁机说道:“若告者诬,则诛其诬告者;若告者实,则诛其不听差遣者。”皇太极意在警告,正蓝旗部队的事不管是不是属实,都必须有人去死:要么是举报者,要么是领导者莽古尔泰本人。
历史的冲撞点终于不可遏止地降临:莽古尔泰身上的刀拔出来了—只是拔了一半,另一半被劝架者塞了回去。事后,莽古尔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拔刀。他肯定不是要杀皇太极,而仅仅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冲动—作为一个军人,当受到误解或攻击时,第一个动作肯定是拔刀自卫。但是在彼时,场景不对,并且误解或攻击他的人也非同小可,是皇太极,一言九鼎的皇太极。正所谓极权之下,万物为刍狗。你不是不可以反抗,只是反抗无效,也无理。所以莽古尔泰一出手就错了,哪怕他的刀只拔了一半。因为他犯下了一条大罪—御前拔刃罪,图谋不轨。至此,皇太极大功告成。他终于激怒了这个一直试图顺从自己的人,忠心耿耿却不能效力于他的兄弟莽古尔泰。
接下来就是该如何惩罚了。一场煞有介事的会议过后,莽古尔泰被革去大贝勒爵位,降为普通贝勒,同时会议决定夺去他的五个牛录、罚银一万两入宫。总之就是让他元气大伤,从此不能东山再起。但皇太极的心机其实不完全是这些,他惩罚莽古尔泰还另有目的,重大目的—结束四大贝勒面南而坐的时代。在此之前,阿敏已经在囚笼里面南而坐了,现在莽古尔泰被降为普通贝勒后,这四大贝勒面南而坐的体制还能维持下去吗?
当然不能。莽古尔泰事件发生后,四大贝勒面南而坐的体制便被“改良”了:从原先的全体面南而坐改为皇太极一人面南而坐,代善和莽古尔泰侍坐两侧。一个时代就此结束,另一个时代则鬼鬼祟祟地开张。
莽古尔泰很快暴病而亡,去世时享年46岁,正是皇太极开始独自面南而坐的年头。初登大宝的皇太极看上去法相庄严,很有君临天下的气概。这一切,似乎都得益于其对权谋实践的深刻体悟与炉火纯青的运用。权谋厚黑,到底锋利无比,莽古尔泰的下场,便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最后一个是代善
最后一个要收拾的兄弟是代善。其实在皇太极的权力道路上,代善才是最大的绊脚石。尽管在阿巴亥被迫生殉之时,代善勉强投了赞成票,但皇太极知道,这个人是最强有力的对手。
代善确实是前清历史上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努尔哈赤生前曾经对他寄予厚望,死前又将他作为伏笔埋进了新时代的地基里,希望他有所作为;而阿巴亥也试图拉拢他,许之以辅政的重托。如此多的事实无不表明,代善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之所以迟迟没有成事,不是实力不行,而是机缘不行—碰到了更强的对手皇太极。皇太极也的的确确视他为对手。代善是大贝勒,又是两红旗的领袖人物,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可以说在新政权的权力版图中,代善父子的存在毫无疑问令皇太极感到棘手。
那么,皇太极将如何对付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呢?他最初采取的对策是对他恭敬有加。皇太极在收拾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时候,对待代善的态度是尊敬加客气。天聪二年,代善病了。不是什么大病,感冒,但皇太极却第一时间前往代府探望,嘘寒问暖;天聪五年,明朝将领祖大寿投降后金,皇太极将他隆重介绍给代善,并且把第一杯敬酒让给代善去喝……类似的细节当然还有很多。皇太极力图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将礼仪学做到位,令代善可以感受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暖。
毫无疑问,皇太极的机心一度被代善误读成善心了。在他先后收拾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时候,代善都设身处地地为其着想,觉得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阿敏不该杀吗?丢了四城逃回来,又桀骜不驯,口出狂言,该杀;莽古尔泰不该惩罚吗?御前拔刃,试图谋逆,该罚。所以代善接下来采取的一个具体措施是说服犯了错误的莽古尔泰不要再跟皇太极一起面南而坐,同时他以身作则,也取消了面南而坐。由此,代善心甘情愿地将皇太极推到了“南面独尊”的位置上。
毫不夸张地说,代善是推翻“八王共治”体制的第一人,而皇太极仿佛只是被动的接受者。但代善不知道,他懵懂间推翻的不仅是“八王共治”体制,实际上也将他自己推翻了。在此时,已然收拾完阿敏和莽古尔泰的皇太极终于能够腾出手来收拾代善父子—他权力道路上最后的绊脚石了。
天聪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皇太极突然不理政事,原因是代善惹他生气了。天聪九年对后金来说是收获的年头。这一年,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死于后金的八旗军之手。皇太极决定,将林丹汗的大老婆赐给代善,以示其皇恩浩荡。
但代善拒绝了。或许代善以为,皇太极把明显属于自己的东西强加给他,分明是让他僭越,以治其罪。而这一点,恰恰是皇太极所期待的。在佯装不理政事之后,皇太极突然宣布对代善的处理结果:革去代善大贝勒爵位、削去和硕贝勒爵位、罚十牛录和一万两白银,以示惩戒。
不过这个处理结果最后是打了折扣执行:罚代善白银万两、马若干,免去其大贝勒、和硕贝勒爵位。之所以打了折扣执行原因有两个:一是代善、岳托父子当时还掌控着两红旗部队,皇太极有所忌惮;二是他正在着手处理莽古尔泰问题,后者掌握的正蓝旗军很有哗变的可能。如果皇太极选择在此时左右开弓,势必逼迫两红旗军和正蓝旗军走向联合。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皇太极在处理代善父子问题上也真正做到了一唱三叹,令人叹为观止、心惊肉跳。
在摆平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之后,皇太极宣布,岳托分别在天聪五年的大凌河御前拔刀事件和天聪九年的审理德格类身后谋反事件中犯了严重错误,必须严肃处理。这是崇德元年(1636年)的八月,终于称帝的皇太极开始秋后算账了。很多人都还记得,就在四个月前,皇太极封岳托为和硕成亲王,是清初首封的七位亲王、郡王之一。如果说岳托在天聪五年就已经犯下大错,那皇太极的加封就显得居心叵测了。总之皇太极在对待岳托的问题上如此欲擒故纵,令人大开眼界。
最后的处理结果出来,岳托被降为贝子,并解除其原先掌管兵部的权力,罚银5000两。同时他被软禁起来,变相地失去了自由。但是,皇太极和岳托的恩怨并没有到此了结。后来的事实可以证明:从这一刻出发,皇太极对岳托的恩怨情怀其实才徐徐展开。它婀娜多姿,在随后的岁月中呈现出绮丽、诡异的色彩,令人对皇太极的内心世界不寒而栗。
恩就是怨,怨就是恩,这是皇太极的恩怨情怀。而在对岳托的恩怨交集中,皇太极像一个追逐自己尾巴、不停打转的猫一样,最终迷失了前行的方向,也迷失了自己心灵的方向。崇德三年八月,皇太极又突然重新起用岳托,拜其为扬武大将军,统领兵马去进攻明帝国。战果是辉煌的—岳托打了16次胜仗,攻克19城。
毫无疑问,崇德三年的皇太极再次利用了岳托的死忠,而岳托也真是世界上极其少见的那一种人,此种人有一个共同的品质:不离不弃,忠诚某一个人可以忠诚到底。岳托不是看不透皇太极的欲擒故纵、又拍又拉,却总是顶着“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理由供其驱使,直到生命终结。
四个月后,还在征战中的岳托在济南突然死去,死因是染上天花不治身亡,享年41岁。
但皇太极的表演还在继续。岳托死后,皇太极的表现竟比代善还悲痛,他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将喉咙给哭哑了。随后他宣布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再随后追封岳托为克勤郡王,赐五只骆驼、三匹马、一万两白银治丧,所谓极尽哀荣了。
如此种种的表演可以说是皇太极的红脸,三个月后,皇太极白脸亮相。他让代善表态,该如何处理岳托的尸骸,起因是有人举报岳托生前曾经和他的岳父躲在一间密室里嘀嘀咕咕,很可能是密谋造反。
此时的代善真是欲哭无泪了。一个人再坚强,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吧:儿子岳托尸骨未寒,皇太极便要秋后算账,先前所谓的极尽哀荣到底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代善不知道该如何接戏。他是一个本色演员,这一回却被迫要跟自己死去的亲生儿子演戏,演给皇太极看,才有可能蒙混过关。并且这一次的情形真的非常严峻,儿子岳托已经死了,另一个儿子也突然病故,两红旗军大半归了皇太极。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已经沦落到任人宰割的苍凉情境。此次皇太极借口处理岳托尸骸问题向他发难,其目的不在死人在活人—手足相残,到了这般地步,代善真是生不如死……
最后,代善只得向皇太极表态说,处理岳托尸骸,可以“刨骨扬尸、罪及子孙”。代善如此自责甚至自虐的表态总算让皇太极无话可说。
这是崇德四年的春天。这个春天,代善白发人送黑发人,在皇太极的心计间苟活人间,实在是有些憔悴不堪。这个春天过后,代善做出一个决定:退隐。不再搏击于权力场。他的时代早就结束了,又或者他的时代根本未曾来过。代善感时伤怀,渐行渐远,慢慢淡出皇太极的视线。
在代善退隐之后,作为权力场上的宠儿,皇太极开始翩翩起舞。一切的一切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正蓝旗被吞并了,镶蓝旗被瓦解了,两红旗成了他的势力范围。至于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也是唯皇太极马首是瞻。最重要的是他称帝了,是皇帝而不是可汗,达到了当年他父亲穷极一生也没有达到的高度。
惊天动地的爱情
很少有人知道,皇太极的情感世界是惊天动地的,一如他的功名和阴谋,这个男人总是将每一件他在意的事情做得惊天动地。看上去相互矛盾、不可理喻却并行不悖、情真意切。
皇太极喜欢的那个女人叫海兰珠。天聪八年,皇太极与26岁的海兰珠结为夫妻,从此,这个男人的痴情之旅徐徐展开。没有人能够料到,看上去精明狐疑、狠毒阴险同时志存高远、绝不儿女情长的皇太极动起情来竟会如此纯粹、炽热。当崇德二年海兰珠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时,皇太极立马在大政殿举行仪式,庆贺他第八个儿子的出生。这样的仪式是绝无仅有的,因为它违反了大清的成例。但如果我们联系前因后果加以细究的话,或许可以发现皇太极其实是爱屋及乌。不久之后,他的表现更加失态。他对一个女人的款款深情,在一次未遂的军事行动中展露无遗。谁的心不曾柔软?皇太极,这个貌似强硬、强悍的男人,到底在崇德六年的九月完全崩溃。他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他的软弱和绝望,他对这个世界的不可把握和爱断情伤。这样的皇太极,与我们一直以来见惯的那个皇太极判若两人。
崇德六年九月,海兰珠不幸病逝,年仅33岁。当时的皇太极正在发起松山、锦州战役。此战成败于他、于大清国的命运关系极大,但皇太极似乎不爱江山爱美人,闻海兰珠病重,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即赶回去探视,完全不顾战事紧急。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此时他的部队驻扎在松山城西北十里处,正准备发起进攻,但皇太极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放弃功名,直奔爱情,在两者之间,做了一个清晰的选择。
皇太极回到盛京,海兰珠却已经撒手西去,此时他的反应又是如何呢?透过历史的细节和那些弥漫其间的感伤情绪,我们看到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这个皇帝六天六夜不吃不喝,他在不停地哭泣,不分日夜。他“饮食顿减,圣躬违和”,他“言语无绪”,心灰意冷。甚至他还生了一场大病,再没能重返松锦战场。准确地说,海兰珠之死结束了皇太极的戎马生涯,从此这个男人再也没有冲锋陷阵,重新厮杀于疆场。
不仅如此,皇太极因为感伤于海兰珠之死,连朝政都懒得去打理,很像若干年后顺治的某些所作所为。他是悍将,是谋者,是王者,他其实也是一个情种。就在海兰珠病逝两年后,皇太极也在清宁宫与世长辞了,享年52岁,他的传奇戛然而止。这个男人的一生殺伐决断,以无情成就功名,但似乎谁都想不到,他最后会栽在那个“情”字上……
编 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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