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

　　

　　蔺兰每天上午都会穿过这条悠长的小巷前往菜市场，走到一半的地方，有间“多肉屋”，还带了一个小小的烘培间，店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美丽女子。她有时会买一盆多肉，有时会买几个面包，有时则只是来看看这位店主。

　　从多肉屋出来，远处有棵亭盖一般的银杏树，树底下就是菜市场的入口。蔺兰其实不懂厨艺，她只是倔强地想要做点什么。江枫说她没有烟火气，一张脸白净如雪。她开始以为这话是赞赏，直到后来他身边多了位贤惠的田螺姑娘。

　　想到这儿，蔺兰想骂人。她原本也只想找个爱的人天天给他煲汤，做家务。是江枫摆着一副领导的样子教她如何在供货商那儿砍价，又在客户那儿变相加价。她那些逢场作戏的把戏，那些喝酒的本领，不都是他手把手教会的吗？

　　辞职后，蔺兰自己在网上开了家店，由于有之前客户的支持，业务还过得去，加上她始终在找无化学添加剂的优质产品，客源稳定。

　　没有什么野心，工作倒也轻松。但“烟火气”几个字时常在蔺兰脑海里晃悠，她规定自己每天要亲手做饭，可做来做去，始终是紫菜蛋汤，青椒炒蛋。倒是厨房外面窗台上那些多肉植物，往往吸引她注视很久。她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在秋天绚烂，在冬日静睡。

　　有天上午，迎着暖暖的冬阳，蔺兰抬头用手机去拍那些阳光一般的扇形叶片，“哗啦”一声，撞到某个人身上，一抬眼，蔺兰看到一张干净清爽的脸。看到蔺兰，那脸上微皱的眉缓缓舒展，说道：“没关系。”蔺兰这才注意到，地上洒了好多食材，火腿、母鸡、干贝、肘子，还有几棵大白菜。蔺兰连忙帮他捡，可袋子被撞坏了，男子笑了笑，说：“你帮我拿几样，我到前面去找一个朋友要个方便袋。”

　　两人拿着这些食材并排走着，蔺兰忍不住问：“你是厨师吗？”“你觉得我像厨师？我是自己的厨师。”

　　“那你买这么多食材？”蔺兰又问。“冬天是吃开水白菜的季节。我喜欢给自己煮开水白菜。”他说。“开水白菜？要这么多食材？”蔺兰有些吃惊。

　　他又笑了笑，说：“当然。”说着就到了多肉屋，他竟然和那位店主很熟，她看着他们手里的食材，忍不住笑了，喊他：“辰南，准备煮开水白菜了？”他还是笑着说：“是呢，快给我个袋子。”

　　两人一一把食材装进袋子，辰南说：“阿葵姐，煮了我给你送一碗过来。”蔺兰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露出羡慕的眼神。辰南又对她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也可以给你送一碗来的。”蔺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把微信号告诉了他。

　　黄昏时，辰南就在微信上发了开水白菜的图片，然后问蔺兰的门牌号，蔺兰想了想，要他把汤放在阿葵那里，她自己去取。

　　开水白菜原来是高汤白菜，用火腿、母鸡、干贝、肘子等熬出的高汤打底，白菜好吃得让蔺兰吃惊。辰南却说，白菜本身就很鲜的，高汤只是引子，把白菜的鲜吸引出来。蔺兰听得入迷，她再次想起江枫说的“烟火气”。

　　那个冬天，三人便经常在阿葵的多肉店碰面，藺兰总是欢喜地去，然后吃得暖暖的迎着北风回家，一点都不觉得冷。

　　阿葵告诉蔺兰，辰南在一家网络公司做游戏开发，之前有过一位女友叫小畅，小畅和辰南是校友，他读研二时她是大一新生。小畅大学毕业后投靠了辰南，辰南教她制作视频，没想到小畅很快成了网红。原本以为他们要结婚了，没想到莫名其妙就分手了，辰南没说过分手原因。蔺兰听着，心想又是一段藕断丝连的糊涂账，但不知为何，她有点失落。

　　那天，有个客户要定大量的多肉盆栽做小礼品。蔺兰去找阿葵，阿葵正忙着做面包，便要辰南帮忙带蔺兰去多肉园选产品。

　　蔺兰没想到阿葵还有这么大规模的多肉园，辰南说是她前夫留下的。蔺兰有点失落，说：“没想到这么美的园子，竟是个失爱园。”辰南一边选小盆栽，一边说：“爱情有时就像植物，有的不过一秋，有的却能跨越千年。爱过就是好的，至少心中有植物的芬芳。”蔺兰忍不住问：“你心中有这种芬芳吗？”他说：“有。”

　　等到忙完，把货发出，两人回到城里，已是晚上10点。不知为何，蔺兰竟然说：“去我那儿坐坐，顺便做点吃的。”

　　没多久，一道绚烂的烤茄子，一盅茄子咸鸭蛋黄煲端了上来，再来一小锅清水白米粥漱口。蔺兰看着，“烟火气”三个字又在脑海里荡漾起来。

　　蔺兰开了瓶红酒，慢慢地，气氛一点点浓烈。蔺兰问：“你跟小畅是怎么回事？”辰南愣了一下，说：“感觉她一直在奔跑，拉着我跑，我想要停下来好好爱一下，她却说这年代傻瓜才将时间浪费在谈情说爱上。她扯着我走，我扯着她感受生活，一拉一扯，彼此内耗，终于累了。”他把酒吞下去，接着说，“一个跑累了的人，渴望烟火爱情。”蔺兰顿时就愣住了。

　　从那以后，辰南就经常来蔺兰这儿下厨，原本开放式的厨房，还带了一个六七平方米的生活阳台，渐渐地到处留下了辰南的痕迹。

　　有时蔺兰坐在那里看着辰南忙碌，她就会想起他和江枫都说过的“烟火气”，他们其实何其相似，江枫放弃她，选了别人去经营烟火爱情；而辰南放弃小畅，选择了她经营烟火爱情。如果辰南知道，她也曾是另一个男人的小畅，他会怎么想？

　　江枫最后一次来找蔺兰的那天，正好辰南也在，两人正坐在餐桌旁择刚从乡下采来的香椿。门打开了，江枫走了进来。三人都愣住了。江枫看看桌上的香椿、鸡蛋，还有厨房灶上小火煲着的汤锅，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把钥匙放到桌上，说：“我是来还钥匙的。”说完就走了，蔺兰跟了出去，她觉得无论如何该道个别。

　　回到屋内时，辰南已做好香椿蛋饼，说：“趁热尝一个。”蔺兰走过去，靠着厨房的柱子，看着他问：“有个问题你想过吗？也许，小畅也可以给你烟火爱情。”辰南将河蚌汤盛出来，轻轻地说：“我问过她很多次这个问题，她说现在不可以，以后也不知道。有些事，就像这香椿，过了属于它的节气就不对了。”蔺兰点头什么也没说。

　　很快，春分节气就来了。辰南出差去了外地，蔺兰也正忙着去客户那里谈新的一年的合作。夜晚回到家，家中居然有灯火，还有辰南的影子。蔺兰心头一暖，匆匆地摁了电梯。进屋，桌上有精致的春卷，还有可爱的太阳饼。蔺兰夹起来就吃，说，正好饿了。一枚戒指从春卷里露出，辰南微笑：“嫁给我，好吗？”蔺兰点头。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当初那么不屑的“烟火气”，原来最能温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