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于杜牧存一种情结,这里是他世居的故土。杜牧世族,在魏晋以来数百年就是高门望族,他的祖父就是编撰《通典》的杜佑,做过唐朝德宗、顺宗、宪宗三朝的宰相,杜牧的伯父、堂兄们也都做了大官,堂兄杜惊做过节度使,也做过宰相。
唐人潇洒,连官场都弥漫着放达。杜牧中进士是古代文人人仕最为潇洒的一幕,他将极具思想个性的《阿房宫赋》送给太学博士吴武陵。吴激赏不已,找到当时的主考官崔郾,要求给杜牧安排状元,崔说前四名有人了,于是举杜牧为第五名进士。
杜牧的世家出身,使他常以天下为己任,他继承了祖父济国任世的德政思想,关注大唐的盛衰,喜欢引古论今地议论政治,用他的话说就是“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
但是,中国的文化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失意文人创造的。屈原、司马迁、杜甫、王昌龄、苏东坡,哪一个不是失意文人?杜牧自然也不例外,因秉性刚直,不屑于逢迎权贵,他只好坐冷板凳,被人排挤,“促束于簿书宴游间”,生活很不得意。
文宗大和二年(828年),杜牧26岁,刚中进士,以幕僚身份随尚书右丞沈传师赴任江西。大和七年,他又被淮南节度使牛僧孺辟为推官,转掌书记,居扬州。杜牧做了十年秘书,秘书最易做官,亦具风险,他莫名地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无意中沦为牛党人。杜牧厌恶邪柔谗谄,不肯媚世苟合以求进取,这脾气使他一路被挤压外放,迁黄州,迁池州,迁睦州,到这些孤独而荒凉之地做刺史。所以,他一生多在告别,刚就任一地官职,明日即迁他乡。命运练就了他一种风范,不会洒泪悲切,不会执袂劝阻,而是将目光放得很远,人生之路铺展得很广,步履安排得放达,这是唐朝的气候。面对一个颓败的晚唐,杜牧继承了父辈的温厚,笔底不见凌厉惊骇之色,依旧缠绵而淡雅,每离开一座城市,只是瞟一眼客合窗外的杨柳青青或荒草萋萋,这是唐人的风范。
杜牧本质上是个文人,却以政治家的目标设计自己的人生,偶尔的诗作只是消遣,他一生为自己的想象所激动,他神话一样的诗句、巫术般的政治见解,源于骨子里生发的自由。身居庙堂不忘江湖,诗让他避免了为自己的清醒所付出的人世的代价。在扬州追声逐色,在牛李党争中的表现,亮出了他的文人特质,特立独行的人格、敏感而清高的文人气、耿直的性子已在党争之上,他关注的只是朝廷。
37岁那年,杜牧由宣州入京为监察御史,乘船溯长江、汉水,经襄阳、南阳、武关、商山而至长安。过项羽兵败自杀处,他留下“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是对历史上兴亡成败的独创议论;过武关,当年楚怀王不听屈原劝告,赴会武关,被秦王杀,他感慨:“山墙谷堑依然在,弱吐强吞尽已空”;过商山的城驿,因崇敬一位名阳城的贤者,他留下一句“清贫长欠一杯钱”;迁池州,过赤壁古战场,他写出“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发出遥接万代的感慨;过金陵,夜泊秦淮,目睹迷茫冷清的朦胧夜景,他的忧患意识呼之欲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过杭州稍作停留,他对朝廷的禁佛之举抒发了精辟之论,直刺朝中好佛之官隐微而卑鄙的心理;为了针砭敬宗和文宗,他借《华清官绝句》拉出玄宗来作警示教育,可谓煞费苦心。《河湟》叹朝廷无力收复河湟,为国势衰微而忧愤。但此时朝中连元载这样曾想收复河湟的人也没了,举国上下醉生梦死,“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
世道将变,也只有几个文人傻急。杜牧心中向往昔日盛世,跑到唐太宗墓前写了两首触景生情的诗,以称颂明主而发泄对时下的不满。登高望远,长空孤鸟,秋风中的几座帝王陵墓,连昔日茂盛的松柏也已荡然无存,“千古销沉向此中”。这是诗人为晚唐提前写下的挽歌。50年后,唐王朝就灭亡了。
杜牧一生经历了五个皇帝,频繁换帝说明国家的底气已成问题,宦祸、党争、叛乱,生灵涂炭,唐王朝已走到尽头。全祖望拿他比作贾谊,我以为杜牧没有贾谊近乎疯狂的官本意识,而环境成全了他的放达。中国的文人如贾谊,不到京城则没舞台展示才华,进了京城又为诱蛾灯所灭。而杜牧却不同,他以其浪漫和偶尔的消沉与颓废,与政治调节出一点味道来,将忧国伤时之心、济世经邦之志,融入他英发俊爽的文风和玩世的态度之中,做官与弃世到了这份儿上,风流倜傥才名副其实。
当峨冠博带悬于壁间或零落成泥之后,杜牧潦倒失意的感伤“草色人情相与闲,是非名利有无问”,曾引起失意士大夫的共鸣。“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写落魄后的醒悟和醒悟中的悔恨,如此深刻直白的自我谴责,一般士大夫是做不到的。
写杜牧,自然缺不了扬州,一个明媚的春天,浪子杜牧信马由缰,走进扬州,踏二十四桥,瓜洲渡口,吴公台、大明寺,然后慢慢走向竹西路,登上珠帘漫卷的翠楼,挽起久以等待的倩女,这大概是今人眼里小混混般的杜牧。
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征召杜牧做幕僚,工作是处理公文。实在是无聊,那么去青楼消遣吧,于是有了牛僧孺派兵保护杜牧嫖娼的故事。
唐时,蓄妓属上层人士的风雅活动。那时的娼妓比较重视素质,她们的客户群大多为名士与书生,文化和艺术修养是人之必备,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措。于是,她们用风流隽爽的举止、伶牙俐齿的谈吐、海妖一般的歌喉、轻柔曼妙的舞姿、前卫流行的妆束和顾盼多情的眼波训练自己。杜牧在这样的氛围里融入了扬州的夜色,吴侬细语熨帖了他那颗官场受挫的心。
初来乍到的杜牧在扬州住得潇洒,诗写得很飘逸,大概要得益于他身边的那些歌妓。他动辄将自我放松,用“我又何必独沾衣”的放达,投身于这座大都市一日洒千金的“销金窟”的风情,缠绵旖旎的笔墨间隐藏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失落情绪,这温柔之地给不了他真正的慰藉。
他爱美女,爱写诗赠美女,他玩女人常注真情。在沈传师的治所遇见了歌舞团漂亮的小演员张好好,他很想下手,但又怕自己事业无成,只好眼睁睁地让沈的弟弟沈述师纳其为妾。在洛阳重遇张好好时,19岁的她已被沈述师抛弃,沦为卖酒女,没了当年艺人的风采。他与张好好叙旧谈到天晚,“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好好的遭遇令他鼻酸。
作别扬州,调任御史,居东都洛阳,杜牧依然将“风情颇张,不能自遏”的风情张扬得有声有色。李司徒家中蓄养堪称洛阳第一美妙的家妓紫云,他每宴请朝官从不请杜牧,怕他不能“自遏”,豪迈的杜牧得知李府有妙歌善舞的紫云,不请自到,并在席间即席赠诗,还把美人收入自己的风流旗下。
听说湖州风光秀丽,美女如云,杜牧又来到湖州。在那里他觅得一天姿国色的13岁女孩,即备贵重聘礼向其母提嫁娶之意:“十年内我必来此做郡守。如不来,你就嫁人吧。”
他一生心仪的女人不少,但没有一人能够走进他的生活。他一直渴求湖州刺史,因为李党排挤,只能去黄州、池州、睦州等穷乡僻壤做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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