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曾国藩与相面术,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认为曾国藩是相面大师,相术精绝,可凭一面定人荣辱甚至生死。这种说法流传甚广,乃至有人将《冰鉴》一书托于曾国藩名下,结果风行海内,至今仍然畅销不绝。另一种以为曾国藩既为不世之纯儒或者说醇儒,于相术必未用心。比如薛福成说:“世俗颇传曾文正精相术……余谓文正于相术不心精。”(《庸庵笔记-谈相》)葛虚存更干脆否认了曾国藩研究过相人之术:“文正儒臣,岂有相人术哉?”(《清代名人轶事曾文正知人》)
我们先撇开这两种聚讼不已的结论,厘定一些简单的事实。
一、曾国藩的识人本领确实高人一筹。
曾国藩以识人之明闻于史册。郭嵩焘所作墓志铭中说他“以知人名天下”,清政府对他盖棺论定,有“尤得以人事君之义”一句,也就是说,他善于为君主识拔人才。曾国藩发现人才之多、影响之大,确实无人可与匹敌。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郭嵩焘、沈葆祯、丁日昌、杨岳斌、彭玉麟等晚清风云人物都得到过曾国藩的荐拔。出身曾氏幕府位至巡抚、总督者,多达三十余人,支撑起了晚清的大半个天空,这种盛况在中国历史上十分罕见。
二、曾国藩确实会以“相术”相人。
曾国藩接见生人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先不说话,而是盯着客人,从上到下看上几分钟。《清史稿·曾国藩传》载:“国藩为人威重,美须髯,目三角有棱。每对客,注视移时不语,见者悚然。”这种相人方式当然不免使许多被接见者十分不舒服,曾国藩却在这几分钟内对这个人形成了自己的基本判断,据说“退则记其优劣,无或爽者”。
中国第一个留美学生容闳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记载了他与曾国藩首次见面的情形。
1863年9月,容闳到安庆拜见曾国藩,商讨洋务事宜。他回忆说:“这天,当我的名片递进去以后,我在接待室只稍停留片刻,就被引到这位中国的大人物面前。依照惯例,总督向我表示了欢迎,然后他便请我坐在他的正对面。他默默地坐着,一直对我微笑着,这样长达几分钟,看样子见到我使他非常愉快。但同时他又以锐利的目光从头到脚审视着我,似乎从我的外表能够发现什么奇异之处。最后,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双目,好像我的眼睛特别吸引他的注意。我必须承认,在这期间我虽然没有羞怯感,但我的确感到不安得很。接着,他开始向我提问。”
曾国藩问容闳是否愿意在他麾下当一个军官,并且说:“我从你的相貌可判断出,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因为我从你的眼睛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勇敢且具有指挥才能的人。”
容闳回答说,他也许有军人需要的勇敢,但缺乏军事训练,谢绝了曾国藩的好意。
这是文字中记载曾国藩相人最生动、详细的一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文字材料证明曾国藩精研相人之术。
《湘乡曾氏文献》中有《同官册》一册,内容是曾国藩接见属员后写下的评语。从这些评语中,我们可以看出曾国藩的相学素养。有一些人的身形面相为他所肯定,比如“唇薄而定,鼻正而长”,“面如条瓜”,“身材挺拔”,在这些人名后面,他画○,认为这此面相证明这些人“心术正”、“可造就”、“可用”。而另一些人名下面则记有“横纹入口”,“视下闪烁”,“鼻削下锐”等从相学角度来说是恶相的描述,这些人的名字被画了△,后面评以“心术或坏”、“庸俗”甚至“坏种”等词。很显然,许多下属仅凭这一面之缘,或者说,仅仅因为自己鼻子和眼睛的形状,就被曾国藩决定了政治前途的穷与通。
除了这本《同官册》,曾国藩研究、运用相术的记载还大量见于其日记之中,如咸丰八、九两年,曾国藩日记中大量记载了他接见部下时的相面结果:陈青云“眼圆而动,不甚可靠”;刘湘南“眼黄有神光,鼻梁平沓,口圆有童心,腰挺拔,面英气可爱”;熊登武“目有精光,三道分明。鼻准勾而梁方,口有神而纹俗……三年入罗营,从救江西”;周惠堂“充水营口官。颧骨好,方口好,面有昏浊气,色浮。不甚可靠”;傅裕昆“鼻歪,不可恃,色亦不正”……这些评价中,充斥着大量相术术语。
曾国藩精通相术的记载,与他识人之明的事实,是否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多数人认为二者是有必然联系的。清末著名学者俞樾就这样说:“湘乡(指曾氏)出入将相,手定东南,勋业之盘,一时无两。尤善相士,其所识拔者,名臣名将,指不胜屈。”(《春在堂随笔》)
正史和野史都记载过曾国藩相术之神奇,最有名的一次是对湘军名将江忠源命运的预测。湖南老乡江忠源任侠自喜,一身英气。曾国藩一见,即叹为奇士。江氏告辞出京之时,曾国藩看着他的背影,对朋友说:“此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当时天下太平,谁都不相信曾国藩的话,后来太平军兴,江忠源果然在安徽庐州(今合肥)城破时自杀(一说被杀)。这成为后人证明曾国藩相术之准的最佳证据。
事实上,虽然相术在中国十分流行,但对于相面之术的争论也持续了几千年。不过,传统相术也有部分今天看起来仍然十分合理的内容,因为除了相面相外,它还有“相精神”的一面。相书说:“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现代心理学研究也证明,一个人的神情面貌确实可以昭示出他的气质特征,如一个人多年心情抑郁,他的表情在人看来必然是阴沉的;而一个乐天开朗的人,其眼睛通常是明朗的。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气色气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他的性格类型及胸襟眼光。
曾国藩对于“相精神”、“相气质”、“相行动”是非常重视的。咸丰八年九月廿三日的《日记》记载:“是日,意城为我抄陈希夷《心相篇》,因熟玩数过。”《心相篇》是宋初术士陈抟的名作,主张从人的行动细节中去推测其性格,里面既有因果报应的老生谈常,也有大量日常生活积累的宝贵经验。
在日记中,曾国藩还参照历代相法经典,结合自己多年相人之经验,总结出一套独特的看相方法
“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器宇”、“事业看精神”、“寿夭看指爪”、“风波看脚跟”、“若要看条理,尽在语言中”……这都是曾国藩注重从精神气质角度去相人的明证。
可以说,曾国藩比较好地掌握和运用了传统相术中的精华部分。平时,他不但重视从相貌外表和精神气质上观察人物,还十分留意对各类人物的风评,并一一记录在案,待到面晤,再作综合判断。咸丰九年四月初十日,曾国藩在日记中道:“术字最有道理。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即术字之解也。又言蹈道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观人当就行事上勘察,不在虚声与言论;当以精己识为先,访人言为后。”
“观人当就行事上勘察,不在虚声与言论;当以精己识为先,访人言为后”是曾国藩相术的精华。这也正说明,曾国藩对人判断的有效性,是来自于精神气概而非具体的五官相貌。
不仅钻研相术,曾国藩还是一个杂家,他一生于书无所不读,尤好诸子之书,且嗜之甚甘。老了的简约博大,庄子的心灵自由,墨子的雄心苦力,法家的坐言立行,都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他推崇诸子皆豪杰之士,去孔子并不甚远:“豪杰之士所见类不甚远。韩氏有言:‘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圣。…
除了传统士大夫致力的经史,曾国藩对一般士大夫避之唯恐不及的“案牍之文”也很感兴趣。在曾国藩眼里,无处不是学问。因为怀抱经天纬地之志向,所以他的眼光极为开阔。所谓“案牍之文”,也就是历代“文件汇编”,内容当然枯燥乏味之至。然而,曾国藩却认为这其中包含着大量的政治智慧,有志于拯救中国社会的人,这样的文章不可不读。
除了书本之外,曾国藩还从自身生长的土地中汲取了大量知识。曾国藩虽然是三榜进士出身,却终生对他那个没读过书的祖父敬服不已,在家书中经常引用祖父的话来教育子弟,如他劝弟弟曾国荃在官场上不可逞一时之快时说:“星冈公(即曾的祖父)教人常言:‘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云:‘怕临老打扫脚棍。”曾国藩平生凡事算出三步以外,特别是功成之后,能迅速解散湘军,妥善解除了功高震主之忧,就与祖父这种凡事要有长远打算的教导有关。
曾国藩像一只敏锐的雷达,收集、分析着他能接收到的一切信息,从中厘取有用的成分。所有这些,也正成就了他“中兴名臣”的辉煌人生。
编辑/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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