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初的一个深夜,曲阳县城,除少数仍在营业的饭店和一些商店门前的灯光外,整个县城难以见到几盏亮着的路灯,即便是在县城的主干道,也不例外。
县城的大多数路段,在暗夜中悄然入睡。但张娟无法入睡。这位寡居的女性,已经没了2年前丈夫苗献平含冤离世时的悲愤。
苗献平是曲阳县城建局职工,曾担任房管处主任职务。2002年4月,曲阳县恒州镇许城东村村支书兼村主任苗会良找到他,让他为其弟一处房产作评估,并称抵押贷款额需评估为1000万元。但苗献平认为这与房产200万元左右的实际价值差距太大,未答应苗会良。
2002年10月的一天,苗会良带领50多名闲散人员,找到苗献平家,将他打伤。苗献平在家休养多日后,才去上班。但此事并未终结,苗献平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时隔两年,2004年9月10日下午3点多,苗献平到县恒祥会计事务所办事,刚一出门便被素无冤仇的许城东村苗志献等四五人拦住。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方的拳脚便扑面而来。
双方在交涉过程中,苗志献给苗会良打了电话。苗献平情知不妙,拔腿就跑。不巧的是,这里靠近苗志献的工地。苗志献叫来工地上的工人,打得苗献平浑身是血。
随后,苗会良赶到,苗献平家人也闻讯赶来。苗会良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的苗献平的腰部说:“给我往死里打他们。”苗志献等人立即追打苗献平家人,现场围观者数百人,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追打中,有人偷偷将苗献平抬上汽车,送到附近医院救治。在医院,苗献平被确诊为脾脏破裂,不得不做了切除手术。苗献平在医院8个多月花去8万多元。当年10月15日,经法医鉴定,苗献平脾脏破裂、切除,属重伤,7级伤残;右眼眶骨折属轻伤,9级伤残。
案发后,负责此案的曲阳县公安局刑警二队到医院对苗献平进行讯问。在与办案人员交涉中,苗献平被告知殴打他的苗志献,经法医鉴定为“左耳外伤性鼓膜穿孔”,属于轻伤。因此,双方都有责任。
苗献平深感冤屈,他说:“四五个人打我一个,连脾脏都被打破了,我还要负责?”让苗献平困惑的是,当时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状态的自己,如何将对方打成轻伤?
苗献平和家人难以理解的是,案发后,公安机关不但未对苗会良等人立案侦查,反将苗献平租赁的桑塔纳轿车扣留,至今未还。
2006年4月20日晚7點多,苗献平从城建局出来,被苗会良、苗志献等十几个人拦住,一顿棍棒打倒在地。因两年来为治病已花费十几万元,苗献平放弃住院治疗,在家中自行买药疗伤。
当地公安机关对苗献平和苗志献同时提请批捕,苗献平家人认为案卷疑点重重,却被检察机关四次退回。时任中新社记者吕子豪,曾就此事采访过曲阳县副检察长苏明章。苏明章说:“检察院之所以退卷,就是觉得案情部分事实不清。”当吕子豪追问,哪些部分事实不清时,他回应说:“案子现在没有到检察院环节,不便表态。”
时任曲阳县公安局副局长的高某告诉吕子豪:“由于2004年9月那场殴斗原因调查困难,不能认定哪一方涉嫌寻衅滋事,按法律规定,一方有轻伤,另一方有重伤,事件起因难以证实,双方都应负刑事责任。”让吕子豪意外的是,苗会良等人居然为此事找上门来。当时,苗会良带了十几个人找到他,威胁他,要求更正,并重新给他们写一篇正面的报道。吕子豪说:“我当时要他们滚出去,但他们仍然干扰办公,我就报警了。最后,警察来了,才把他们赶了出去。”
2009年,苗献平在悲愤中因病辞世。苗献平已不再亲口叙述当年的冤屈与悲愤,而他被扣押在公安机关的轿车,或许早已锈烂。
苗献平的遭遇,在曲阳当地并非孤例。1995年夏,曲阳县财政局干部靳某被苗会良弟弟开车撞伤后,双方发生口角。苗会良纠集石某等十余人殴打靳某,致靳某颅内血肿,至今仍有后遗症。
2001年年底,许城东村人杨江伟、高小伟到时任县城建局副局长张孟山家中,请求他照顾承包工程。随后,苗会良纠集几十人,持械对杨、高两人进行殴打,致杨江伟右腿骨折。诡异的是,杨、高两人最后却因私闯民宅入狱判刑。
2003年下半年,保定市人大代表甄从达在公路边修车,被苗会良等人围住一顿暴打,并将其修车用的千斤顶抢走。随后,甄从达辞去人大代表职务,据说是因为不愿与此类人物同为人大代表。
曲阳县恒州镇赵城东村主任赵增杰说,2003年年底,因借款与苗会良结怨,被苗会良打手石某纠集多人殴打致轻伤,在一旁劝架的赵瑞也被打伤住院。赵增杰曾报案并上访,结果是,有多名蒙面歹徒两次在深夜里持凶器闯入家门,打伤赵增杰夫妇。
同年年底,苗会良团伙成员石某一伙无故打砸赵城东村赵德华的水果摊,强行抢走数十箱水果,并将赵德华打伤住院。
曲阳县公安局一名民警透露,有一年,苗会良将其经营场所的一个前台女孩杀死后,送到定州铁路上,伪造了被火车撞死的情节。至今,此案仍悬而未破。
苗会良多年横行曲阳,无人敢惹。但是,终于有一天,他竟然当着市长的面打了高敬池。高敬池是出生于曲阳县的一位石雕世家,在很多城市都开有公司。2010年的一次酒宴上,苗会良当众殴打高敬池,直接导致其被公安部通缉。
2010年5月19日,保定市一刘姓副市长来到曲阳,曲阳县主要领导设宴款待他。当时,高敬池也在受邀之列。席间,苗会良端着两大杯白酒,找到高敬池,要同他喝酒,他未喝。苗会良一口气将两大杯白酒喝掉,坐回自己位置后,嘴里开始骂骂咧咧。因被辱及自己的父母,高敬池将手中的豆浆泼了过去,洒在苗会良的身上。
苗会良马上打电话叫人。刘副市长见状,叫人拉着高敬池往楼下跑。高敬池刚跑到大厅,就被苗会良叫来的上百名手持棍棒的手下一顿暴打,最后昏迷不省人事。
有人报警,公安机关接警后,出警数十人,但无人敢上前阻止。
120救护车到达现场后,有人将高敬池抬上车,司机准备发动汽车时,也被拖下车来殴打。县公安局副局长庞耀军不得不亲自钻进救护车内,试图护送高敬池离开,但是围攻的打手根本不理会里面是谁,用脚踹车门,要他将高敬池交出来。打手拽开车门,将庞耀军连扯带拉拽到车下。庞耀军高呼:“救命啊,打死人了。”
高敬池也被拖下救护车后,再次遭到殴打。混乱中,几名民警将高敬池抬上警车,拉至县公安局内躲避。而苗会良手下误以为高敬池被送到医院抢救,组织数百人在全城各大医院展开“搜捕”行动。
搜捕未果,苗会良怀疑高敬池被送至县公安局。此时,有人向县公安局透露了情况,几名民警商量后,决定抓紧时间将高敬池送走。
后来,这些民警才知道,苗会良的手下正开着一辆轿车,手持一把猎枪四处搜寻高敬池。
民警打算开车将高敬池带出县公安局。在进入高速收费站后,有领导给民警打电话,要求将高敬池送回曲阳。几名警察以无法掉头为由,顺利将高敬池送走了。
高敬池在石家庄一家医院住院三四个月。高敬池头部四处骨折,11根肋骨被打伤,部分肺组织被切除,腰椎也被打折了。
在高敬池住院期间,苗会良委托张孟山等多人前去医院说情,只要高敬池不告状,可以给他2000万元,遭到高敬池的拒绝。
在有关部门的重视下,河北省公安厅和石家庄市公安局组成专案组,进驻曲阳,对当日发生的事件及苗会良团伙展开调查取证工作。
据调查,“5·19事件”发生后,天威大酒店曾准备将监控录像设备砸毁。但迫于专案组的压力,将当晚录像上交专案组。
2011年6月16日晚,数百名武警、公安同时出动,连夜抓获苗会良手下60多名骨干成员,而苗会良本人逃脱。知情人称,苗会良系保定市人大代表,要拘捕他,须先免去其人大代表职务。被摘掉“红顶”的苗会良,闻风逃遁。
6月24日,公安部签发B级通缉令,全国通缉苗会良。
9月上旬,苗会良等人经营的一些商业场所,已被石家庄市公安局贴上封条。当地盛传,苗会良曾从自己名下一家公司一次性提取5000多萬现金,和儿子一起到当地有关部门送礼。
苗会良,曲阳县恒州镇许城东村人。在村民眼中,苗会良是个从小就爱打架的人。早在1995年前后,苗会良因与当时的曲阳县黑社会头目杨洪勋 “结拜兄弟”,成为当地的“南北霸天”。
上世纪90年代末期,适逢曲阳县城区扩建、改造,苗会良借此机会,与一些县里的机关干部串通一气,以暴力拆迁获取第一桶金,并逐步垄断全县绝大部分建筑工程。
2000年,“黑手起家”的苗会良通过贿选,成为许城东村主任,走上为自己漂红的道路。成为村官后,苗会良迅速将手下的“兄弟”安插进村委会,还将杨洪勋旧部招至麾下效力,并通过不正当手段继续漂红自己,攫取到“保定市人大代表”的红顶子。
2000年前后,当地开始有群众上访状告苗会良,但苗会良一直毫发未损,若无其事。
许城东村村民郭平均因不同意苗会良征用他家的9分地皮,被苗会良派20多人冲到家里,郭平均的儿子被殴打。一年后,郭平均的儿子在定州遭遇离奇车祸死亡。
当地人介绍,曲阳县里的高楼几乎都是苗会良盖的,他攫取的土地全部是以暴力驱逐为手段,根本不需要办理相关手续。
张孟山认为,苗会良办的都是有手续的。他也承认了自己与苗会良过从甚密,但否认了知晓苗会良所犯的那些案件。
关于苗会良的为人,当地村民说,有一件事情足以说明问题。有一次,苗会良回家时,楼下几个老太太在打麻将,他嫌挡了自己的路,一脚将麻将桌踹翻在地。
苗会良名下有城东基金会、兴民贷款公司、恒州洗浴、万佳工艺品公司、滚石慢摇吧等多家经济实体,并修建了曲阳国际商务会所,其资产高达数亿元。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苗会良如今已被摘掉“红顶”沦为在逃嫌疑犯,但在《保定日报》电子版上,仍保留着苗会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对复兴路拆迁后美好前景的展望:“复兴路与北环路连通后,不但全村百姓从中受益,而且还大大增添全村经济发展的后劲,这确实是一件得民心、顺民意的好事。”
即便是被摘掉“红顶”,成为一名在逃嫌疑犯,并已被全国通缉,但这并未从根本上动摇苗会良在曲阳县经营多年的势力。
苗会良的60多名被采取强制措施的团伙成员,如今已有20来人被放了出来,其中,就包括其弟。他们担心,是不是苗会良当初送出去的5000万元起作用了?此外,当地居民认为,苗会良的保护伞和党羽依然盘踞在曲阳县各个部门。
警察在曲阳调查采访时,当地人提及苗会良时大多三缄其口。公安部专案组前来曲阳展开调查时,很多人根本不敢站出来,而曲阳县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亦避之唯恐不及。
有村民心怀忧虑地说:“他们敢当着政府高官的面,组织几百人暴打企业家,而且现在他的很多党羽仍在位,打死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更是不在话下,谁敢说话?”
(责编:邵强 223101195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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