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的发展,有时似乎是颇有规律、按部就班地前进,有时却又是处于充满极大变数的混沌状况。1644年,就是中国历史发展中处于混沌状态的一页。
这一年,中国竟然出现了三个皇帝同时占据历史的画面。
在这一年,也即崇祯十七年,先后经历了17位朱姓皇帝、延续了276年的大明王朝,气数终已显尽。在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攻破京城之际,37岁的崇祯皇帝于三月十九日自缢于皇宫内的煤山。
也是在这一年的元旦,从明末众多的农民起义军中脱颖而出的“闯王”李自成,在古都西安建立了农民王朝,并在众头领、部属的拥戴下登基做了皇帝,国号“大顺”,建元“永昌”。然后,他挥师东进,一路势如破竹,攻关夺隘,沿途明朝官将或不战弃城而逃,或打开城门投降归顺,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便从西安打到了北京,一口气灭掉了明王朝。
这一年也是关外小小的清王朝的顺治元年,坐在帝位上的是年仅6岁的爱新觉罗·福临。当年四月初九,清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叔摄政王、年仅3 3岁的大将军多尔衮,率领占全国兵力三分之二的10万清兵,从盛京(今沈阳)出发,浩浩荡荡南下,开始了新一轮的伐明征战。由于山海关守将吴三桂的主动降清,结果,区区10万兵马的清军竟也轻轻松松得以首次进至长城关内。
李自成的大顺农民军,从西安发兵东进,打入北京城,灭掉明王朝,仅用了70多天,堪称神速。然而,李自成创造的改朝换代的神速纪录,仅仅保持了41天就被清王朝大将军多尔衮创造的战绩予以刷新:10万清军自四月初九从盛京出征起,至打败李自成的20万大顺农民军,于五月初二攻进北京城,奠定清王朝统治全中国的地位,只用了短短23天!
1644年,真是历史飞速跳跃发展的一年。
如果说,明朝末年的天灾政祸为李自成的百万农民军推翻旧王朝提供了很大的可能,并也实现了,那么,仅仅10万人的清军竟能轻易击败已有十多年征战经验、兵力比其多数倍的大顺军,并且轻轻松松打进北京城,继而南下逐鹿中原、统一全国,则更是令人惊异的一页。
这大概是因为,1644年正是历史发展中的一个“混沌”阶段。
事物发展过程中的“混沌”阶段,实际就是一个原有趋势、原有通道、原有发展规律已被打破、已经失效,但新的趋势、通道、规律又尚未确立的时期。这个时期,事物发展的方向已完全失控,而它终究会朝哪一个方向前进,也失去了所谓的必然性。相反,在此期间,任意一个小小的、在以前完全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因素,都有可能影响历史天平的倾斜。人们常说的“蝴蝶效应”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当然,并非是所有的微小因素都能演变成一幕大戏,也不是所有的微小因素都能改变事物发展的进程与方向,“蝴蝶效应”的发生,是需要种种因素正好同时配合的,其中有极大的偶然性。
1644年,也确实存在许多不确定的偶然因素,随时都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进程。
之一,一件小事
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后,随即率领大顺军东征,向北京进发,渡黄河入山西,攻关破城,一路顺风。不料,在二月二十一日攻打宁武关时,却遇到了一位难缠的对手——守关总兵周遇吉。周遇吉是来自关外锦州卫的将领,颇有领兵作战经验,而且他还抱有死战不降之决心。结果,李自成的大军在此受到阻击,连攻数日均不克,伤亡惨重,还折损了四名大将。连一时冲进城的几千名农民军,也都被周遇吉率领的明军全部围歼而亡。虽然最后李自成不惜以人海战术拼力进攻,才总算将已外无救兵,内无粮草的宁武关打下,杀死了周遇吉。但此役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农民军为泄私愤,破城之后竟然进行了疯狂的屠城。
经宁武关一战,李自成做了自我检讨:此战虽胜,却损失太重。而东进京师途中,还有大同、阳和、宣府、居庸关等地,均有重兵把守,倘若都像这宁武关一样,我军又如何能打得过去?不如暂回师西安休整,待他日另走其他途径东进京师?
大顺军众将领也都为攻宁武关烦透了,于是一致拥护李自成回师的主张,并议定:第二日一早即拔营班师回陕。
不料当夜,把守大同、宣府两关的明朝总兵姜瑞、王承胤同时派人送来了投降李自成的降书。李自成接到这两封出乎意料的降书后欣喜万分,又连夜召开会议,改变原来回师的计划,重新挥师东进,从而演出了他率数十万大顺农民军进京的轰轰烈烈的一幕。
在这里,姜瑞、王承胤两位总兵的降书就是一个极偶然的因素,它起到了改变历史画面甚至历史进程的巨大作用。如果这两封降书没有送来,或不是在当夜送到,那么,李自成就将回师陕西休整,以图再战,而1644年就不会集中有后来那么多重大的历史故事。至少,李自成不进北京城,山海关明朝守将吴三桂就不会有降清之举,也不会轻易让清军入关。当时,清军仅10万,而仅守关的吴军就有3万之众,且号称“关宁铁军”,抵挡清军一段时间,等待后援而终使清军不得入关是完全可能的。
这两封降书,在当时确实有着历史性的“四两拨千斤”之效。
之二,一个人
吴三桂也是一个改变了历史发展方向的偶然性因素。本来,像吴三桂那样的将领,其地位能力,历朝历代都多得难以数计,历史的发展本来与他这一类的将军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在1644这个混沌之年,吴三桂却成了一个改变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举足轻重的砝码。
大顺农民军于三月十九日打进北京后,明朝文武官员纷纷归降,李自成也基本收留,对地处抵御清军前线边关重镇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李自成更是刻意要收降。三月二十六日,他派与吴三桂交情甚厚的明朝降将唐通携白银4万两、封吴为“侯”的任命书及吴父写的劝降信,亲往山海关,向吴三桂游说。对明朝已没有了信心的吴三桂很快就接受了归降李自成的劝说。
吴三桂正式宣布归降李自成后,三月底将山海关防务交付唐通接手,自己则率军向北京进发,以拜谒新君李自成。
不料,四月初,当吴军走到接近北京的玉田县沙河驿时,遇到了从北京城逃出来的吴家家人,并从其口中得知了长住京城的老父被囚、全家被软禁、爱妾陈圆圆则被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掳去等情况。对此,吴三桂气恼万分,当即翻脸,冲冠一怒,拍案而起,下令吴军停止进京,并以急行军速度返回山海关,赶走唐通,并宣告要坚决与李自成为敌。
十天之内,吴三桂降而又叛,变化急速,连北京城的李自成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派两名巡抚级官员为使者前往山海关查明情况,结果吴三桂却将来使一人杀戮,一人割耳,留其命回京传话:“令李贼自送头来!”这一来,李自成大怒。于是,四月十三日,李自成率领20万大军御驾亲征,向山海关进军。
吴三桂自知,3万兵力绝对难以抵挡李自成的20万大军(而且还有数十万大军后援)。此
时,他只能引狼入室,请关外宿敌相助了。于是乎,天大的一个便宜就落到了清王朝的头上。本来,清军南下伐明或攻伐大顺,欲攻下山海关,是一件不知要死伤多少人马,而且难定胜负之事,更不用说是否还有余力继续逐鹿中原、统一全中国了。但吴三桂却轻易地将一切都改变了。
崇祯、李自成、吴三桂、清廷,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争相斗,都属正常。只是,一个人,在某一个时间,于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件事上,他的一个举动竟然轻易地改变了历史!这不得不令人惊异。
之三,时间
或早一天,或迟一天,有时竟然也能决定历史天平的倾斜方向。
李自成率领20万大军东征讨吴时,四月十三日从北京城出发,行军8天,到二十日晚才抵达山海关前。而他在山海关战败后,于二十二日夜败退时,只用了4天时间,即二十六日便回到了北京城。
如果李自成当初东征山海关时也能用败退时的这种行军速度,或不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上8天,而是能早一天或两天赶到战场,那1644年的山海关之战的历史结局就可能是另外一回事了,甚至整个1644年及之后的中国历史,或许也就是另外的画面了。
当时,吴三桂虽然派使者与关外正在南下的清军统帅多尔衮联系上了,请兵的信息也沟通了,但无奈清军尚在几百里外,一时还无法赶到山海关,而李自成的20万东征大军却于二十日晚已抵达关前,没有办法,二十一日上午,吴三桂只好率领3万“关宁铁军”及两万老百姓迎战。
二十一日的大战,攻守双方均损失惨重,不分胜负。但李自成的大顺军兵力多于吴军数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二十二日大顺军继续轮番进攻,已精疲力尽的吴军则完全有抵抗不住而败逃的可能。李自成对二十二日的作战部署,也正是怀着这样的目标。但是,昼夜行军200里的清军却于二十一日晚赶来,在离山海关15里处安营扎寨,并告知了吴三桂,使吴大受鼓舞。
假如李自成的大顺军不是姗姗来迟,而是能像在打进北京城之前那样奋力拼搏,那样具有只争朝夕的气概,提前几天,甚至只要提前一天抵达山海关战场,那么待二十一日晚清军赶来时,山海关的守军则很有可能已是刚刚打败吴三桂的大顺军了。那样,区区10万清军,面对兵力比之多一倍,又能以专为御外的山海关城墙为盾的20万大顺军,以及数十万大顺军后援,还有多大的机会能打进关内呢?而如果清军连山海关都进不来,那么1664年以及之后的中国历史,不就要绘出另外的画面了吗?!
但假设的历史不存在,我们还要回到真实的画页中。第二天(即二十二日)黎明,10万清军悄悄地开进山海关内一带,与吴军会合。当李自成的大顺军在山海关的石河战场与吴军杀得天昏地暗,并已合围了吴军之时,当李自成希望用强大的实力压垮歼灭吴军之际,清兵如潮水般冲了出来,一下子就将大顺军杀得晕头转向,由胜而败。李自成及大顺军将士见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清兵助吴,也乱了方寸,纷纷败退,最后,李自成只好率残部向北京方向逃去。
山海关一战,李自成的大顺军或被杀,或淹死海中,或被俘,共损失十多万人,仅余数万兵马撤回北京。此战,使李自成对清兵的战斗力有了深切的了解。这也是促使他于二十六日回到北京后,决定放弃北京城,仍回陕西老根据地的关键原因。
二十九日,李自成在紫禁城中的武英殿举行了登基典礼,让大顺朝皇帝的名分正式在北京皇城记录在案。而他第二天早晨便率军离开了北京,重回他的陕西关中。从李自成率军于三月十九日打进北京城算起,至他四月三十日离京,李自成占领北京总共不过41天,其中还包括他东征山海关的14天,因此他实际在北京的日子只有27天。而他在北京正式登基做大顺皇帝的时间,则只有不到20个小时。
可以说,对李自成来讲,自进入北京城,每一天时间都是那样的重要,可惜,他当时没有意识到。
编辑/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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