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孝惠帝元年(前194年)曾发生过一件惨不忍睹的事:汉高祖刘邦死后不到一年,尸骨未寒之时,太后吕雉即对贵妃戚姬下了毒手,砍断其双手双脚,挖去眼珠,熏聋双耳,灌下哑药,最后把她扔在厕所里,并给她起了个专用名字——“人彘”!
戚姬,何许人也?和吕后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致于吕后要将其残害成“人彘”而后快呢?
戚姬其人,史料记载不详,只知她姓戚,定陶人。关于她和刘邦的故事,民间流传的说法是:
汉二年(前205年),项羽率领三万精锐骑兵突袭刚被刘邦攻占的彭城。刘邦大败,逃奔到定陶,借宿于与独女相依为命的戚老汉家。酒足饭饱后,刘邦见戚家女儿虽着布履荆裙,却也眉清目秀、仪态万方、袅娜动人。酒壮色胆的刘邦不禁心旌神摇,戚家老汉明白汉王的心思后简直欣喜若狂:“小女年已十五,未曾婚配,大王如不嫌弃,就让犬女伺候大王!”刘邦当即解下身上的玉带作为聘礼,信誓旦旦地和戚家女儿发生了一夜情。
戚姬由此怀上了龙种,并生下了后来深受刘邦宠爱的儿子——赵隐王刘如意。汉五年(前202年)二月,刘邦即位,封吕雉为皇后,戚姬为贵妃。
儿子封为王,贵为妃的戚姬眼前已是一条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路,如果戚姬知足乐道、恃宠不骄、广结善缘、审时度势,后来的一切噩运也许不会降临,恐怕历史上也就不会有“人彘”这个名词了。然而戚姬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放在政治漩涡的峰顶浪尖,因缺少政治资本、政治水准、政治能力和政治眼光,故而落得个天下奇惨的“人彘”下场。
这场事件的起因源于一场长达数年的太子之争。太子刘盈为人仁慈懦弱,长相不像刘邦,而戚姬所生儿子的长相和刘邦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再加上吕雉年老色衰,戚姬风韵正当,于是刘邦每次“出差”都带着戚姬,戚姬便趁此机会天天哭闹着让刘邦封自己儿子如意为太子。刘邦也曾几次横下心来,要废掉刘盈,立如意为太子,但遭到群臣的一致反对。
在更换太子这件事上,戚姬几次都差点成功。因为刘邦态度坚决,心意已定,几度让吕雉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仅从以下几个事件就能让我们品味出其中的惊险:
一次朝中议事,刘邦再次提出要废掉太子刘盈,立赵王如意为太子,并征求汾阴侯、御史大夫周昌的意见。本来就口吃的周昌,盛怒之下结结巴巴地说:“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史记·张丞相列传》)在东厢房侧耳听到此话的吕后,待下朝之后,单独召见周昌,并跪谢周昌说:“要不是您,太子几乎就废了!”
而太子太傅叔孙通反对换太子时已是血雨腥风下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因此廷争就更具有血腥意味。高祖驾崩的前一年,叔孙通谏止刘邦,除了列举晋献公立奚齐,让晋国大乱数十年和秦始皇不早定扶苏,赵高诈立胡亥以致落得个亡国的下场这两件事以外,最后说如果皇上您废掉太子刘盈改立如意的话,“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刘邦假装不再更换太子,内心深处却更想早日完成夙愿,因为此时刘邦已经意识到这是自己更换太子的最后时机了。
面对这种极其惊险,仅靠口舌之争已无法改变的复杂局面,吕后心惊胆颤、后怕连连之余也更加激起了她深入骨髓的深仇大恨和内心歇斯底里的复仇计划。由此可知,戚姬在刘邦驾崩之后的灾祸已在所难免。
那么,戚姬在和吕后进行的这场太子之位的政治角逐中是否有些许胜算呢?
事实上,戚姬毫无胜算,必败无疑。
首先,戚姬缺少政治资本。
封建时期在最高权力的有序传承中,只有两种方式:一是“父死子继”;二是“兄终弟及”。而在“父死子继”中又有严格的规制,即“嫡长制”。在众多继承者中,先看“嫡”,后看“长”。传统说法中的“一夫多妻”制显然忽视了“多妻”们不平等的地位,当然也就不会有大老婆(正妻)和小老婆(妾)的提法。作为汉朝开国皇帝众多的“妻”中,只有吕雉是皇后,是正妻。其余众多的“妾”中,统称为“夫人”,如戚姬为戚夫人,代王刘恒(孝文帝)的母亲为薄夫人等。此外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不同的称号,分别享受不同的待遇,即所谓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正妻所生的子女就是“嫡出”,妾所生的子女就是“庶出”,这也正是刘邦在汉五年立太子时立次子刘盈,而不立长子刘肥的原因。刘盈的母亲吕雉是正妻,自然,刘盈也就是“嫡生”。而刘肥的母亲是高祖在娶吕雉之前在外面养的小情人,那么刘肥就是“庶出”,自然也就和刘盈的地位无法同日而语。同样的,为妾的戚姬也就缺少了为“庶出”的赵王如意争“名分”上的冠冕堂皇。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大臣们的固争就更加顺理成章和天经地义了。
当然仅靠正妻的身份仍是不够的。作为和刘邦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伴侣,吕雉辅佐刘邦开创了汉家天下,也形成了以自己为中心的强大的吕氏家族势力,而这也正是吕后获胜的重要原因。
吕雉的两位哥哥吕泽和吕释之都是披坚执锐的将军,分别被封为周吕侯和建成侯;两个侄子吕台、吕产也以军功分别被封为郦侯和交侯;妹夫樊哙更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被封为舞阳侯;甚至连吕家的奴才审食其都被封为辟阳侯。而戚姬却仅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庄稼汉老爹戚公!退一万步讲,假使刘如意被立为太子,他的江山能不能坐稳,也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俗话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吕雉既是刘邦原配夫人、糟糠之妻,又拥有强大的吕氏家族势力,嫁于刘邦时,刘邦还是一个“好酒及色”、“固多大言,少成事”的“垃圾股”。仅仅是个“泗水亭长”的刘邦哪里配得上作为“沛县县长贵客”吕公的女儿呢?若不是所谓“好相人”的吕公一言九鼎,使用了家长作派,恐怕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刘季吧?当吕老太太听说将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人时,马上提出质疑:“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史记·高祖本纪》)由此可以看出,吕雉嫁给刘邦是“下嫁”!
而戚姬和刘邦的姻缘,从当时情势看,刘邦已是“汉王”,戚姬则纯属“高攀”!
那么,一嫡一庶;一望族一平民;一下嫁一高攀,相差如此悬殊的政治资本,戚姬胜算几何一目了然。
其次,戚姬缺少政治水准。
从高祖起兵到称帝,吕雉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水准,历史记载不详,连司马迁也仅用一个“佐高祖定天下”的“佐”字来高度概括。其实,吕后真正的政治水准表现在高祖驾崩后的惠帝临朝和她自己称制的15年间。
高祖驾崩后,汉朝权柄顺利传承到惠帝刘盈手中。此时朝廷共存在三股势力:一是以陈平、曹参、周勃、灌婴等人为首的大臣势力;二是以齐王刘肥、刑王刘贾、淮阳王刘友、淮南王刘长等人为代表的诸侯王势力;最后则是相对薄弱的吕家外戚势力。吕家当时虽是一家三侯(二哥和两个侄子),但相对另外两股势力而言,实力仍
不可同日而语。但吕后凭着自己诛韩信、杀彭越的余威,使朝中大臣个个如惊弓之鸟。随之她又在惠帝元年以鸩杀赵隐王如意为开端,以幽杀赵幽王(故淮阳王)刘友、逼杀赵共王(故梁王)刘恢为深入,以诛杀燕灵王刘建的儿子为收束打击对手。诸侯王们面对吕后的阴狠和毒辣,又有哪一个不是如坐针毡、心惊胆寒!
吕后一方面努力打击对手,另一方面不断培植己方势力。在惠帝驾崩后其称制的8年间,先后立三个娘家侄子和四个孙子为诸侯王,同时封娘家六位姓吕的人为列侯,甚至连自家妹妹吕媭也被封为临光侯。随着吕家在朝中地位的提高和权力的扩大,吕后将汉朝的政治权柄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同时在称制当年即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真可以称得上“刑罚罕用,罪人是希”!
除此之外,吕后在对外关系上的表现更为出色。随着匈奴的日渐强大,单于冒顿派使者送给吕后一封“求爱信”,言辞极其低级下流、污亵傲慢。初读书信的吕后大怒,立即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如何出兵匈奴。在中郎将季布的进谏下,吕雉理智地回了一封语言极其谦逊的致歉信,最终采取了和亲的办法,即使汉初百姓修养生息免遭生灵涂炭之苦,又为汉武帝刘彻彻底消灭匈奴赢取了时间,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开创了“民务稼穑,衣食滋殖”之盛世。
我们现在已无法得知要立自己儿子刘如意为太子的戚姬在太子之争中有何水准,更不敢想象假使刘如意为汉朝第二任皇帝的话,她站在大汉王朝这个刚铸成的“航空母舰”上会如何掌舵出行?
再次,戚姬缺少政治能力。
如果论性格,吕雉是刚毅、坚韧的!戚姬则是温柔、怯弱的!
对付一个男人,温柔是最好的武器,怯弱是最大的魅力!而对付一国之君,此二者则显然乏力!
吕雉凭借着自己刚毅、坚韧的性格,在汉初政治舞台上展现出的卓人能力,就连至高无上的天子刘邦都赞叹不已甚至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说她对周昌廷争太子的跪谢,也不说她冒高祖皇帝的“白马盟誓”之大不韪,大封四吕为王,更不说她让自家的一个家奴官至“左丞相”。且看她诛杀淮阴侯韩信的手段:
淮阴侯韩信,刘邦誉其为“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的大将军,曾为刘邦打下大汉江山,以其不世之功,被封为“齐王”,后改封“楚王”,因谋反被降为淮阴侯。这样一个军事天才,最后却被吕后诛杀在长乐钟室。
关于韩信被杀有这样的记载:韩信将兵略地、攻城夺池,直打得项羽左支右绌、晕头转向,最后与刘邦、彭越会师垓下,逼得楚霸王项羽自刎于乌江。刘邦感激之余,除了封他为齐王之外,还许下了一个大愿给他:无论你韩信将来身犯何罪(当然也包括理应灭族的谋反),都保证你“三不死”: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金不死。
后来,刘邦亲自平息陈稀叛乱未归,吕后接到举报说韩信要做陈豨造反的内应,她深知此事干系甚大,料想韩信一旦谋反,则后果不堪设想。若以皇后的身份召见他,又担心他不入皇宫,叛乱骤发!于是她想了一个计策:让相国萧何欺骗韩信说,陈稀已被杀死,列侯群臣都入宫朝贺,你即使病了,也要强打精神进宫祝贺。因为萧何对韩信有知遇之恩,也是韩信最信任的人,所以韩信对萧何之言深信不疑,当即进宫庆贺。一入宫门,吕后即派武士将韩信逮捕了关进长乐钟室,吊上窗帘(不见天),铺上地毯(不见地),用竹签(不见铁器)扎死了韩信。
“三不死”虽然可信度不高,但从这件事上却可看出吕雉的聪明和才能。刘邦班师回朝后听说吕后诛杀了韩信,“且喜且怜”,既为吕后干净利落地替自己铲除了心腹大患而高兴,又为一代叱咤风云的将星竟然斗不过一个女流之辈而遗憾!
在“换太子”事件的最后关头,吕雉所表现出来的才能更显睿智。
高帝十年,在刘邦更换太子的紧要关头,吕后派胞兄建成侯吕释之绑架了张良,逼迫张良“为我画计”。张良告诉他们说只有请到皇上想请却请不到的“商山四皓”(即东园公、角里先生、倚里季、夏黄公),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果然,刘邦在高祖十一年的一次寿宴中见到皓首白发的四位前朝隐士时,无可奈何地指着这四个人告诉戚姬说:“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史记·留侯世家》)
一个曾经率领百万雄师,战必胜、攻必取,屡立奇功的“总司令”尚且被吕后轻易诛杀;一个不出屋门即可料事如神,“决胜千里之外”的“参谋长”亦被吕后玩弄于股掌。相比之下,戚姬除了会“日夜啼泣”之外,还做了些什么?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村妇而已!——她演示给我们的仅仅是一幕“蚍蜉撼大树”般的滑稽幽默剧!
最后,戚姬缺少政治眼光。
汉十二年(前195年),随着刘邦的驾崩,太子刘盈登上皇帝大位,是为汉孝惠帝,尊吕后为皇太后。长达数年的太子之争也终于以戚姬的彻底失败而落下帷幕。随之,赵隐王如意被赶到自己的封地,戚姬被囚禁在永巷“看守所”,剃掉头发,铁枷钳脖,身着褐色囚服,整日舂米度日。此时的戚姬若能忍辱负重、韬光养晦,独自吞咽自己酿制的苦酒,待吕后“百年”(事实上是15年)之后,儿子赵王业已成人,根基渐深、羽翼丰满之日,也许还会有出头之日!而此时“利令智昏”的戚姬边舂米边唱起了葬子的丧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汉书·外戚列传》)试想,大将军韩信面对心狠手辣、险阴狡诈的吕后尚逃不脱被诛的命运,更何况一个年仅10岁乳臭未干的孩子昵?吕后听说后大怒:“你还想依靠你的儿子吗?”斩草就要除根的恶念终于导致赵王如意被鸩杀,戚姬自己也自取其辱、自招其祸,落得一个“人彘”的凄惨境地!
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办着错误的事!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说着错误的话!这就是戚姬!
再看吕雉!高后八年七月,她病情加重,已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躺在病床上的她逐一安排后事:
一、让赵王吕禄为大将军,执掌北军师印;让吕王吕产统领南军将士。两千多年前的吕后就已知晓“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真理。
二、告诫吕产、吕禄说,高祖统一天下后,和诸大臣白马盟誓说“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现在姓吕的人称了王,大臣们心中都很不平。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皇帝年龄又小,恐怕大臣们要叛变。你们一定要据兵保卫皇宫,千万不要送丧,免得为他人所制!事实不幸让吕后全部言中。如果吕产、吕禄真的谨记吕后告诫,据兵自守,汉朝历史恐怕真的就要改写!
三、吕后在殡天的前一刻还不忘给吕家拉“赞成票”,“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大赦天下”(《史记·吕后本纪》)。面对手持“屠刀”的吕氏家族,又收受着吕家如此“厚礼”的陈平、周勃、灌婴、刘章和其他为刘氏左袒的人们,到底会选择何去何从呢?
戚姬“人彘”的悲剧归根结底是黑暗的、吃人的封建制度和封建王权造成的!同时也让我们共同记住一句话:“最灿烂的风景永远只属于理智的攀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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