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毅将20元纸币递给小卖部的老板,从老板手中接过一包香烟和找零。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电话亭中老黄的背影上,他那略显佝偻但宽阔的肩膀仍然将那身暗蓝色警员制服撑得很饱满。
他拆开香烟包装,慢慢走过去,拍拍老黄的肩膀,准备将一支烟递过去,却发现老黄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杜毅惊得张大了嘴巴,赶紧手忙脚乱地对老黄进行急救。但老黄紧闭着双眼,胸口汇成了血色溪流,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杜毅用发抖的手拨打了报警电话……
天空的雨直直地下落着,乌云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整个天空似乎要掉落下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向杜毅袭来,此刻,整个城市似乎都在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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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审讯室里,杜毅面前的是自己的两个同事。在他们的询问下,杜毅回忆了事情发生的过程。但除了案发的大概时间外,他几乎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线索。
从他进警队那年开始,老黄就和他搭档了,是老黄引他上路的,在他心中,老黄的地位就等同于他的父亲。此刻,他心中装满了深深的痛苦与内疚。因为执勤的时候不能打电话,所以他们身上都没有佩戴手机。老黄看到路边的电话亭,说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杜毅并没有阻止他,而是选择了去旁边买烟。
现在想来,无论是当初阻止老黄的举动,或者他当时就陪在老黄身边,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局里已经接到了消息,警员被杀,这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全局立刻下令,成立专案组,杜毅进组后,首先就急切地找到法医问询,老黄到底是怎么死的。
法医告诉杜毅,老黄的身上有两处枪伤,他的内脏及血管被射入的子弹绞碎,失血而死。子弹已经在老黄的身体内找到了,能根据子弹的类型推断出枪支的大致型号。根据杜毅提供的口供,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可以推断出凶手在枪上安装了消音器。
“根据子弹的类型和枪支的型号,能否提供有用的追查线索?”杜毅急忙问道。
“这就难了。虽然我国的枪支管理很严格,但是仍然有很多枪支在黑市上流通,除非曾有人用这把枪作案,否则是没办法追查的。”
当杜毅提出想查调监控录像的时候,却被同事遗憾地告知,那个路段还没有配备监控摄像头……
案件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黄昏时分,在队长的命令下,大家各自回家,养精蓄锐。杜毅却开着车回到了案发现场,雨已经停了,那种巨大的压迫感却始终没有停歇。他总觉得这一切还没有完,凶手还将有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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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主动出击。
事发地点是在马路旁边,电话亭对面的正是一条小街,街道上小商铺林立,间或还有些小吃摊点……
杜毅挨个问过去,只有一位卖红薯的大婶指着电话亭的方向说,她当时正好看到了一个人慢慢接近电话亭,然后走到老黄身边,接着就看到老黄双腿一软,身子微微向下一坠,似乎要跪倒在地上,但却被那个人给扶住了,没有倒下。接着那人就离开了,而老黄却依旧站在那里,所以她也就没有当回事,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杜毅瞳孔瞬间放大了:“你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吗?”大娘摇摇头:“当时那人打着一把伞,从伞的高度来看,应该是个女人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个矮个子男人……”
为什么尸体会没有倒下呢?杜毅感到十分奇怪,虽然人死后1到3个小时内,会出现肌肉轻度收缩,关节不能弯曲的所谓“尸僵”现象,但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老黄的尸体为什么会僵硬得足以立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如果是对尸体注射了什么加速僵硬的药剂的话,为什么法医那里没有提出来?
杜毅回到了电话亭旁边,目光所及之处,地面的血水已经被冲刷干净,而电话亭玻璃墙上的血印依旧触目惊心,忽然,他发现了什么——在电话亭的一角有一个黏性的活动微型挂钩,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小段透明的细线,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凶手正是用了这个简单的办法,把尸体固定住了。
之后,只要是有人从背后去拍推老黄,那细线便会滑出挂钩的凹槽,尸体失去平衡,便会倒下,即使没有人触碰,这细线过一段时间,也会承受不了压力而崩断,那时尸体同样会坠落……
在杜毅的头脑中,凶手似乎慢慢从无形的幽灵幻化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可是离追查到真凶,似乎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
第二天,上午10点25分左右,局里又接到了一起报警电话。
杜毅披上外套,和同事们一起驾车来到了事发现场——山水华城小区。小区大门前,此刻已经围满了人,已经有警局的同事赶到了,在现场牵上了警戒线,并不断地维持着秩序。
电梯门大开之后,一具糊满了鲜血的尸体出现在里面。死者因为坠落力度太大,器官已经严重破裂,鲜血充盈了整个电梯间,面目更是无从分辨。
根据现场勘测,电梯顶部钢绳断裂,电梯瞬间落下,死者在那一刻瞬间失重,整个人在电梯间里宛若漂浮在太空之中。电梯是在攀升到18层的时候坠落的,整个过程也不过数秒的时间,遇难者可能还来不及有反应,最后一丝灵魂就已经从他身体内抽离了……
因为是新落成的小区,所以小区里设有监控录像和监控室,但这栋楼因为刚刚建成不久,很多设施还没有开始使用,监控摄像头在夜间根本就没有开始摄像。
很明显,电梯的钢缆是被人于案发当天做了手脚,经调查,是一种腐蚀性的强酸。因为是深夜,所以电梯仅有遇难者一人乘坐。
山水华城小区,难不成?杜毅又感受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压迫感……
这时,杜毅的手机响了。一份法医调查得出的死者信息以短信息形式发送到他的手机上。死者:林永仁,男,32岁,警员……
看着这份传到手机上的死者身份信息,杜毅失手将手机摔在了地上。蛛纹开裂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这个名字,正是他最好的兄弟,曾经警校睡上下铺的哥们,林永仁!
就在一个星期前,林永仁告诉杜毅,他不久就要结婚了。他的新房就在这个小区里的这栋楼,18层1801号门。可以想见,昨天,他就是来这里看自己新房的,谁知道却遭遇惨死……
杜毅愤怒地一拳砸在墙上,两天之内,他的恩师和最好的兄弟接连死去,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痛苦和愤怒充满,无法再进行调查了……
看到杜毅情绪十分低落,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两起凶杀案对他打击太大,最好是回去休息一下。其实,杜毅心里明白,他跟这两个死者的关系太密切,队长是怕他因为感情冲昏头脑而误事。
杜毅回到家中,苦苦思索案情。两个案件中,死者均是警察,而且都是和自己有密切关联的警察!当警察的,结仇是不可避免的,难道说,是在办案的过程中,两人与他人结怨?
想到这里,杜毅从床上跳起,匆匆地开车赶往了局里。来到人事档案科,杜毅从管理员那里调出了老黄和林永仁两个人的办案记录,在档案馆看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杜毅醒来时,扶了扶眼镜,发现自己仍然趴在桌上。
老黄和林永仁一起参与的案件不少,其中大部分罪犯已经伏法,还有少部分仍然在逃。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一定是那些在逃犯做的案,因为那些伏法的罪犯虽然身在监牢,可是他们大多是帮派构成,可能还有一些同伙。相比较之下,这些人复仇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正在杜毅思考的时候,档案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档案科的管理员萧桐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杜毅惺忪的双眼,笑了:“一夜没睡?”
“是啊。”杜毅点点头,“关于老黄和小林一起参与的案子,你还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萧桐听后,便给杜毅讲了几起案件,其中只有一件是有杜毅参与的。那便是5年前的一次抢劫案,那个时候杜毅还是新人,那次行动,局里几乎调派了全部的警力,虽然他是事情的亲历者,但是他并不完全洞悉事情的全貌。他只记得,在那次抢劫案里死了人。这些死的人里,既有警察,也有劫匪……
那场轰动一时的特大恶性银行劫案被称为6·25劫案!那时,因为社会动荡,特大恶性案件时有发生。当时社会治安很不好,各地新闻媒体将本市称为“堕落之城”。有黑恶势力分子把这里当成了逃窜居留的乐园,叫嚣着要搞大案!更有甚者,竟然频频辱骂殴打警察,出现了一系列的恶性暴力事件。
连续事件发生的同时,市里出现了连续数月的阴雨天气,黑色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警方生存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居民出门都提心吊胆。在这一情况下,为了打压这一势头,警方实施了一系列的极力打黑行动,一次“银行劫案”也在警方的酝酿之中。
那天下午,一辆运钞车准备将钱款运往另一处支行,当钱款运送到车上后。司机开着车向目的地进发,途中经过一个狭窄的单行道。突然一辆行进在前方的面包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几个彪形大汉,手中握着步枪,全身橘色套装。司机惊慌失措,终于意识到是遭遇劫匪了。就在司机将押运车的车门打开后,车内跳出几个押运的警员,当即上膛,准备向匪徒射击。谁知,匪徒动作更快,一番扫射过后,押运警员全部倒地,奄奄一息。
一名垂死的警员眼中满是惊讶的表情,那几个倒在地上早就没有了呼吸的警员可能到死为止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匪徒将钱款押运至车上后,便驾车匆忙逃离。
直到有路人报警后,警方才做出了应急举措,展开了抓捕。
终于,在一系列的拦截和追车后,警方将几名匪徒拦了下来。双方用打开的车门作为掩体,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数个小时后,这场劫案才终于平息。6名匪徒全部毙命,而警方方面,4死2伤……
事后,警方虽然没有向媒体曝出事情内幕,但局领导却被罢免。
原来,这起劫案原本是警方设定的一起反劫案演习,为的是打压落城的黑社会势力,起到震慑作用。可是,不知道消息为何走漏,被真正的劫匪得知了这一情报。于是,他们利用押运人员以为是演习,打了警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最终,劫匪还是都被枪杀,劫案还是没能完成……
这时,杜毅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你好,是杜警官吗?”
杜毅来不及说话,女人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请你到本市最高的‘落城之心来,你所要的答案将在这里得到全部解答。”杜毅顾不上跟萧桐道别,立马冲了出去。
一边开车,杜毅一边在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各种思路。所有的线索具象为一片片拼图板,在他的脑海中慢慢聚沙成塔……
两次死亡的关键词,除了警员外,还有“坠落”。虽然,第一次电话亭枪杀,凶手就昭示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完成“坠落”,或者说是“堕落”的仪式。但杜毅直到目睹了第二次兄弟林永仁的惨死才明白过来,坠落的电梯,无间地狱,同样是对坠落的隐喻……
假设凶手是为了死去的劫案劫匪们报仇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将这种“仪式”视为发表宣言:你们是堕落的警察,正因为你们的堕落,整个城市将继续坠入无尽的深渊……杜毅用左手控制方向盘,右手快速调出手机的导航功能。
20分钟后,杜毅来到了本市最高楼——落城之心。大楼全高666米,谐音“落”城,整栋大楼呈黑色镜面设计,上宽下窄,类似于心形。这种设计使得建筑从外观看来,宛如一把高耸入云尖端朝下的青铜宝剑,直直地指向下方,似乎正在坠落,加上它正位于本市的市中心,所以从多重意义上来说,都可谓名副其实。
随着电梯一路攀升,杜毅来到了顶部的天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全市,黑色乌云之下,整个城市显得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
“出来吧,萧桐。”杜毅说,声音冰冷。萧桐鼓着手掌,缓步从一根立柱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说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其实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原因就是,我记得你……”
“什么?”萧桐大惊失色。
杜毅说,那次行动中,所有的匪徒毙命,但是还有一个漏网之鱼,那就是你,你当时还是一名刚进警队不久的新人,谁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本来,我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战友死去的仇恨让我拼命搜寻脑海中的残存碎片,我想起来了,你就出现在那次的行动中。那次事件后没过多久,你就申请调离了,你应该就是那个出卖情报的内鬼了,我说得没错吧?至于你杀死我两名最亲战友的原因,是不是怕他们记起你,怀疑你?至于刚才那个电话,我想你一定是用了一段音频剪辑软件,剪辑了一段女性的声音,对吧……”
萧桐摇摇头:“这你就太小看我了。我在你眼中就那么狭隘,为了这么点理由就杀人?”
萧桐笑着走到杜毅面前,挑衅地说:“没错,他们两个是我杀死的,我用电话控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出现在我想让他们出现的地点,然后将他们干掉!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你只需知道我是怎样杀死他们的就行了。他们死的时候,家人一定很难过吧,哈哈……”
怒火腾地冲上头来,杜毅双手将萧桐抓住,撞得萧桐倒退了几米,眼看已经到了高楼的边缘,越过那道不高的栏杆,就是666米的无边坠落……
“我之所以说老黄和林永仁堕落,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一幕……”
在那次劫案的最后时刻,本来两名劫匪已经投降,可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老黄和林永仁还是开枪打死了放弃抵抗的劫匪……
劫匪之中有萧桐的亲人,因此萧桐心理产生了巨大变化。难道警察就可以随意杀人?从那时起,萧桐就觉得,如果杀人不用承担责任的话,那么谁都会杀人。为了验证这一理论,他选择了在他看来意志最坚定的“三好警察”杜毅。
“我倒要看看,你是否会在我的调教下,一步步地堕落下去。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选择一,杀了我,那么你就验证了我的观点,你整个人也会完成变质堕落的最后一步;选择二,不杀我,把我交给警方,但我会用不断杀你同伴亲人的方式来逼迫你,造成怒意,不能亲手报仇的话,你又会心有不甘。哈哈,你会怎么选择?”
“你想从心理上击溃我?”杜毅笑了笑。如果这是一场仪式,那么杜毅在萧桐的计划内,将萧桐推下就是仪式最后的一步,随着他的跌落,杜毅也会完成最后的堕落,无论两种选择中的哪一种,杜毅都是输,对方是想从心理上杀死他!
“我选择第三种。”说完,杜毅就抱着萧桐一起跳下了楼,在急速的坠落中,向着同归于尽的深渊滑去,在急速的下坠过程中,两人在空中不断纠缠……那一刻,杜毅感觉整个城市都在下落。突然,一张网,稳稳地接住了他……
醒来后,他发现萧桐落在了网外,此刻已经鲜血横流,深深地砸在了一辆车的顶盖上。
队长和杜毅的同事及时赶到了大楼下,进行了布控。疑惑的杜毅问队长,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队长摇了摇手机:“因为我发现你最近很反常,为防止你做出过激举动,我们早就在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系统,刚才你一开GPS我们就接收到了,你刚才故意打开了通话键,我们已经听到了所有谈话内容……”队长沉声说,“我还想问你的是,如果再给你一次二选一的机会,你会怎么做呢?”
杜毅想了想,这个问题看来注定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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