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颜真卿在刺史任上时,曾为一件离婚案写了判词。案情简单,妻子嫌丈夫杨志坚无钱无权,没出息,要求改嫁。颜真卿判决准其改嫁,但要挨二十大板,对丈夫则给予赏赐并安排工作。这篇判词在颜真卿《文忠集》里完整录下:“杨志坚素为儒学,遍览‘九经,篇咏之间,风骚可摭。愚妻睹其未遇,遂有离心。王欢之廪既虚,岂遵黄卷;朱叟之妻必去,宁见锦衣。污辱乡闾,败伤风俗。若无褒贬,侥幸者多。阿决二十后,任改嫁。杨志坚秀才,赠布帛各二十匹,米二十石,便署随军,仍令远近知悉。”颜真卿不愧为文学家,一篇判词,骈散互用,两个女子嫌夫贫贱而改嫁的历史典故并列(王欢是前燕人,妻子嫌他穷,把他的书烧了,要求改嫁,王欢后来在苻坚为帝时任太子少傅;朱叟是西汉的朱买臣,以卖柴为生,妻子改嫁,朱后来任会稽太守,把她和后夫接去官舍,妻子愧而自缢)。文字写得很漂亮,典故亦贴切。
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灵隐寺有一叫了然的和尚迷上了妓女秀奴,最后钱财散尽,秀奴渐渐讨厌起他来。一次了然喝得烂醉,去找秀奴吃了闭门羹,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破门杀了秀奴。归案后,苏东坡发现了然胳膊上刺了一副“但愿同生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的对联,问明案情后,判了然死刑,写的判词名《踏莎行》:“这个秃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苏东坡的判词还常妙用歇后语。他在徐州任太守时,一法号怀远的和尚告乡民无端殴打出家人。经查,此僧身在佛门,心恋红尘,某日喝得酩酊大醉调戏少妇被众乡民痛打一顿。怀远为免遭寺规惩处,谎称“乡民欺负出家人”,告到徐州府。苏东坡了解情况后写的判词是:“并州剪子苏州绦,扬州草鞋芜湖刀。”并让怀远回去自悟。怀远回寺后想了几日,仍不解其中之意,后请教塾馆先生,先生说:“这歇后语的谜底是‘打得好。”据说苏东坡自杭州被召回朝廷,进京路过润州(今镇江市),润州太守林子中设宴款待他时,座中营妓郑容、高莹出牒,要求落籍从良。当时规定此事须得本郡府长官批准,于是林子中就征求苏东坡的意见。苏东坡问明情况后,提笔写的判词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北宋莆阳人张咏中举后,在任崇阳县令期间的一天,他在巡查衙门钱库时,发现管理钱库的小吏回家时随手把一枚小钱放在帽子边缝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见小吏每天如此。一次,正当小吏故伎重演时,被张咏当场抓住,拟以盗窃国库判重罪。小吏呼冤,并哭诉老母半失明,又瘫痪在床三年,家贫如洗,故作此犯罪之事,恳求老爷宽恕。张咏经过了解,悉如其情,乃判道:“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盲母老病,孝行为先。为人自重,为公勿贪。”调小吏服他役以养母,并将自己的俸金补还钱库的缺额,使小吏叩头流血谢恩!
南宋的马光祖在任京口县令时,福王强占民房养鸡鸭,反状告百姓不交房租,示意地方官代他勒索。官司到了衙门,马光祖实地勘验后,判决道:“晴则鸡卵鸭卵,雨则盆满钵满;福王若要屋钱,直待光祖任满。”马光祖对权贵如此,对读书人却是另一种态度。一个书生翻墙进入所爱少女房间,于是被押官府。马光祖问明案由后,出题《逾墙搂处子诗》面试,那书生秉笔疾书:“花柳平生债,风流一段愁。逾墙乘兴下,处子有心搂。谢砌应潜越,韩香许暗偷。有情还爱欲,无语强娇羞。不负秦楼约,安知漳狱囚。玉颜丽如此,何用读书求。”马光祖一见,大加赞赏,不但不责罚书生的非礼之举,反填一首《减字木兰花》词,判二人结婚,词曰:“多情多爱,还了平生花柳债。好个檀郎,室女为妻也不妨。杰才高作,聊赠青蚨三百索。烛影摇红,记取媒人是马公。”
明代天启年间,宦官魏忠贤的一名心腹太监因对一位颇有口才的御史心怀嫉妒,为设法取笑御史,他就缚了一只老鼠到那位御史面前去告状:“此鼠咬毁我衣物,特擒来请御史判罪。”御史沉思片刻后,判道:“此鼠若判笞杖放逐则太轻,若判绞刑凌迟则太重,本官决定判它宫刑(阉割)。”太监听后,虽然明知御史是在挖苦他,但也不得不叹服其判词之妙。
明朝南昌宁王,权势煊赫。府中饲养一只仙鹤,为皇帝御赐。有一天,仆役在街上遛鹤时,路过东门,不意民家突然窜出一条狗,向鹤扑去,仆役急忙抢护,但鹤已被狗咬伤。宁王府好事之徒借题发挥,唆使仆役到南昌府告状。状词只有八个字:“鹤系金牌,系出御赐。”知府接了诉状,感到很棘手,于是就请来正在南昌的苏州才子唐伯虎判案。唐伯虎看了状词后,便提笔判曰:“鹤系金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伤,不关人事。”判词精巧绝妙,入情入理,宁王府仆役只得悻悻而去。
明代某地有一财主赵聪,甚为富有,与其父赵六老分开生活。一天夜里,一人在墙上钻洞,爬进赵聪家,被家人发现,一阵乱棒,活活打死。待到举灯一看,被打死的贼子竟是赵聪的父亲!报官后,当地有关官员觉得甚难判决:儿子打死父亲,本应判死罪;而当时只知道是贼人并不知是其父,按理又不应判死罪。案件搁置甚久,后来送到京城刑部大堂,一位姓张的官员写的判词是:“殺贼可恕,不孝当诛。子有余财,而使父贫为盗,不孝明矣!死何辞焉?”随即将赵聪重责四十大板,上了死囚枷,押入死牢。
明代某年的春耕时节,在湖南长沙某地一个村子里,发生了两头牛相斗,造成一死一伤的事件。正当两头牛的主人为此争吵不休时,长沙太守祝文山外出察访民情路过此地。祝太守问明详细情况后,当即判决道:“两牛相斗,一死一伤;死者共食,生者共耕。”因判得合情合理,故两家诚服拜谢祝太守,并从此和睦相处。
明代的曾冠群曾任甘肃粮道,家财万贯,有三个儿子都已中秀才,分户而居,生活应是没有问题了。不想曾冠群病故后,枕头边有文具箱子一口,据说内藏古玩珠宝,可值十余万贯,三兄弟平日早就瞄上这口小箱子,只是一时不好下手。父亲死时,老大、老二都不在场,老三把箱子打开,将里面的黄白之物倾在怀中,从后花园匆忙溜走。待两个哥哥闻信赶来,只有空箱子一口。二人不由大怒,急寻老三算账。老三佯装不认,于是兄弟三人相互揪扭到了公堂。袁子才一听三人诉说,不由大怒,他先不问箱子被谁打开,立即要治三兄弟的不孝之罪。并写下判词道:“父尸未寒,兄弟争产。空箱一口,黄白全无。兄弟三人,大打出手。投诉到庭,只说钱财。死人不守住棺材;活人却争夺遗物。枉为人子,全无一片孝心;枉为秀才,哪知半点礼义。先王治国,重在孝行;朝廷教民,首倡伦理。法律条条,不赦逆子;人言啧啧,辱没斯文。父母有病,衣不解带;父母之丧,痛哭流连。不料你们毫无人性,父死之后,竟操同室之戈;葬礼未办,居然兄弟内讧。争产一案,先行不理;忤逆之罪,却不能饶。先将你们拘押,革去秀才功名。为不孝子之炯戒。此判。”本判词从伦理和法律出发,多角度层层论述三子无孝心,不懂礼义,违背法律,辱没斯文,毫无人性,是忤逆之罪,至此,判决革去秀才功名,自然是水到渠成。
明代福建龙溪县张松茂,与邻女金媚兰私通,被金家发现,把张松茂捆将到福建巡抚使王刚中的大堂上来,金媚兰跟着也跑来了。王刚中一看二人外貌,都是眉清目秀、举止儒雅,不像是放荡奸邪的小人,便有心成全二人,便问道:“你俩会作诗吗?”张、金二人惊魂未定,听了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话,都赶紧点了点头。王刚中便指着堂前檐下蜘蛛网上悬着的一只蝴蝶对张松茂说:“如能以此为诗,本官便可免尔等之罪。”话刚说完,就听张松茂吟道:“只因赋性太癫狂,游遍花丛觅异香。近日误投罗网里,脱身还藉探花郎。”探花出身的王刚中心想此人才思敏捷,而且诗中有悔过之意,很是难得。便又指着门口的珠帘子对金媚兰说:“你也以此为题赋诗一首吧。”金媚兰略加思索,随即念道:“绿筠劈成条条直,红线相连眼眼齐。只为如花成片断,遂令失节致参差。”王刚中听罢,不觉击节赞叹。见他二人郎才女貌,年龄相当,便提笔写判词道:“佳人才子两相宜,致富端由祸所基。判做夫妻永偕老,不劳钻穴窥于隙。”二人磕头拜谢。金家见事已至此,也就息事宁人,并很快为二人办了喜事。
明崇祯年间,有一对兄弟,兄为翰林院学士,弟为户部给事,都在朝为官。为分家产引起纷争,告到县官那里。县官问明了兄弟俩的学位和争讼的目的后,大笔一挥,写下了一篇判词:“鹁鸽呼雏,乌鸦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聚其众,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蝼蚁塞穴而避水,蜘蛛罗网以为食,智也。鸡非晓而不鸣,雁非社而不至,信也。禽兽尚有五常,人为万物之灵竟无一德。兄通万卷,竟无教弟之才,弟掌六科,岂有伤兄之理?沈忠仁,仁而不仁。沈忠义,义而不义。有过必改,再思可矣。诗云:兄弟同胞一母生,祖宗遗业何须争,一番相见一番老,能得几时为弟兄。”判词旁征博引,鞭辟入里,且亦庄亦谐,虽然将兄弟俩“各打了五十大板”,但兄弟俩听后都感到无地自容,并自动罢息纷争,和好如初。
清代康熙年间,福建泉州城外有个“风月庵”,庵内有一年轻貌美的小尼姑因与一位姓孙的公子相爱,就想还俗嫁公子为妻,于是便斗胆向州衙递上了呈状。泉州知府接状,问清楚缘由后,便在小尼姑的呈状上批道:“准、准、准尔嫁夫君。去禅心,超梵尘,脱袈裟,换罗裙,免得孙(僧)敲月下门。”判词既有文采,又富有情趣,并巧妙地化用了唐代诗人贾岛的“僧敲月下门”诗句,真是妙不可言。
清代“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任山东潍县县令时,曾判过一桩“僧尼私恋案”。一天,乡绅将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抓到县衙,吵吵嚷嚷地说他们私通,伤风败俗。原来二人未出家时是同一村人,青梅竹马私定了终身,但女方父母却把女儿许配给邻村一个老财主做妾。女儿誓死不从,离家奔桃花庵削发为尼,男子也愤而出家。谁知在第二年三月三的潍县风筝会上,这对苦命鸳鸯竟又碰了面,于是趁夜色幽会,不料被人当场抓住。郑板桥听后,动了恻隐之心,遂判他们可以还俗结婚,提笔写下判词曰:“一半葫芦一半瓢,合来一处好成桃。从今入定风归寂,此后敲门月影遥。鸟性悦时空即色,莲花落处静偏娇。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取当堂郑板桥。”
被清代称为“天下廉吏第一”的于成龙,在广西罗城任知县时,以他独特的判词,巧妙地惩治了一个悍妇,挽救她的婚姻,还其家庭的安宁。话说城关村有个叫杜文云的村民,他的儿子杜少云,娶妻刘氏,十分泼悍,而杜少云又是有名的妻管严,平日一见刘氏,双腿就开始发抖,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一天,杜少云从表姐家回来,表姐托他带一双绣花鞋给其表妹。不想刘氏一见,竟然怀疑杜少云有外遇,这双绣花鞋便是互赠的“表记”。于是,上前连扇了杜少云三个耳光,再罚他勒起裤头跪搓衣板,若再不從实招来,更有大刑伺候。杜文云见儿子受到如此虐待,于心不忍,就走过来证明儿子的清白。哪料想气头上的刘氏连公公的情面也不给,反说老子袒护儿子,居然还敢来作伪证。连骂带闹,眼泪鼻涕全都抹在公公脸上不说,胡须也被她揪去一把。杜文云遭此羞辱气愤至极,只好投诉到公堂,找清官大老爷于成龙判案,休了悍妇。于成龙经过细致审问,深思熟虑后,大笔一挥并没有判杜少云离婚,而是祭出一篇戏谑色彩很浓的判词,劝诫他们各自检讨自己,修复自己的婚姻:“刘氏得了狂犬病,乱咬乱吠;少云患的妻管严,无耻无能。入门见妒,将丈夫痛殴;持家无妨,受妻子毒打。搓板尖尖,跪断懦夫膝盖;胡须何辜,竟被悍妇揪去。信口雌黄,花鞋成了表记;无中生有,闺房成了公堂。软弱无能,咎由自取;波及无辜,竟是长辈。少云要服丈夫再造丸,重塑男人形象;刘氏宜泡醋缸三月久,恢复女性温柔。本官开此药方,你们回去服用。再要发此疯病,分量加重一倍。此判。”
传说清代有一位少妇不但守寡无儿,而且家里只有正当年壮的公公和成人的小叔子,令日子过得很不方便。因此寡妇很想改嫁,可改嫁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但须经官府批准,而且还知道当地那位县官,向来讨厌烦琐冗长的文章,遇到长状纸看都不看。在这样的情况下,聪明的寡妇就用最少的文字写了包括她家境和要求再嫁的状纸,呈送到县衙。县官打开状纸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翁壮叔大,瓜田李下,是否当嫁?”面对这令人拍案叫绝的状词,县官在连连称奇的同时,挥笔圈判了如下的三个大字:“嫁!嫁!嫁!”
清朝光绪年间,绍兴著名讼师胡梅亭,接到一件案子,一年轻寡妇要改嫁,因公公及小叔子反对未成。在讼之官府时,胡梅亭写的讼词是:“为守节失节改节全节事,翁无婆,年不老;叔无妻,年不小……”从伦理道德角度提出改嫁的理由。绍兴县令阅案卷后当即判了八个字:“留则危险,嫁则干净。”
(责任编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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