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是1976年的秋天下乡的,回到离县城约有十多里路的老家姚王公社封西大队插队落户。在此前几年我父母曾作为干部下放过,已把老家的房子重新翻建了三间大瓦房,后他们回城了,就把房子托给了大队保管。当时我们兄妹并没有下乡,而是跟爷爷、奶奶住在城里上学,但假期里还是要回到乡下父母身边参加劳动。等我到了下放年龄的时候,大哥已参军多年,姐姐也已从农村调回城里工作,小哥初中毕业就直接进了工厂,剩下我这个最小的是逃不掉要下放的,所以回老家插隊落户对我来说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
其实回老家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谁也没有把这真当回事,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一回去生产队就叫我当了仓库保管员,因为仓库就在我家隔壁,晒场就在我家后门口,没晒干的粮食就经常摊在我家堂屋里,钥匙就挂在我家灶台上,一喊我就到,方便。后来有人告诉我,选我当仓库保管员大家都没意见,是因为觉得我就是吃撑死了也吃不了仓库里多少粮食,那时粮食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啊!我这个保管员就是负责拎钥匙的,每次先是生产队的会计一个矮矮黑黑的老回乡知青,老远就喊“二姑娘开门了”,等我站在仓库门口了,才看到身形瘦高的老爷子扛着一杆大秤不急不慌地走来,再后面是急匆匆夹着箩筐赶来的一个壮男劳力,所以几乎不用我动手。平常生产队给我的任务就是安排些老太大妈们在我家堂屋里扒玉米、选种子,边听着他们拉家常边给他们计计账,我倒觉得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我家的大门是敞开的,不管是谁只要看见水缸里的水不多了立马就去挑来,没有柴火了队长马上派人把最干的麦秆用小车推来。那年年底我已回家,大年三十生产队上城办事还顺便给我送来了花生、豆子、糯米,虽不多但这份情意却使我感到沉甸甸的。
在我短暂的插队生涯中印象最深的是,那年我一下乡就赶上了秋忙。生产队的人个个起早摸黑,忙得脚不沾地。我也跟在后面天不亮就起来摊场,中午下雨丢下饭碗就要去盖场,晚上再收场。我和女工们一起用簸箕把粮食铲到箩筐里,再和扛箩筐的人一起双手用劲一提往他肩上一搭,他便呼哧呼哧地扛进仓库里去。等忙完我直觉得腿打颤手都提不起来,想想回去还要做饭洗衣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可等我精疲力尽回到家发现饭已经做好了,我简直怀疑是遇到了“田螺姑娘”。原来是住在我家路对面的一个人家的奶奶跑过来帮我把饭烧好了,等我吃完饭洗完澡下河洗衣服时,她担心我胆小害怕,又捧着个饭碗来到河边陪我聊天。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家家团聚,我洗完衣服和“田螺奶奶”一起踏着月色回家,此后经常可以看到这一幕情景。直到今天,无论我走过了多少山山水水,看遍无数秀丽风光,但在我心中还是觉得那一景致是最美丽最暖心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1977年的秋天,家里把我喊回去说可以高考了。县教育局长是个女同志,跟我家住在一个大院里,就在我家对门,是她跑到我家跟我妈咬耳朵的。说实话,那时离开学校已多年,虽然平常喜欢看书,也经常抄抄写写,但都跟考试无关。再说我在生产队里还是一个“红管家”,仓库是天天要开门关门的,总不能长时间赖在家里吧。为此我妈还曾责怪过我说:“你当保管员就走不掉了,不然你可以高兴就去劳动几天,不高兴就可以回家,没有人会管你。”不过当时我还真没把高考当回事,以为是那个女局长跟我妈八卦的,因她家有两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儿子,她经常喜欢往我家跑。最后什么准备也没有,就去装模作样地考试了,当然没有考上,连初试都没有过。
在家过完年我又回到了乡下,还参加了公社的文艺汇演。时间将近5月了,我的一个学妹火急火燎地找到我,她比我低一个年级,是在学校宣传队认识的,那时她已经分配工作了,在饮服公司,也就是杂货店里卖东西,说泰中办高考补习班已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一起去上吧。那时我还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在家看看书就行了,但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去找泰中校长补办听课证。泰中校长就住在我家院子的最里面,“文革”中受到很大冲击,小时候经常看到他被批斗游街,“文革”后期平反后又众望所归继续当了泰中的校长。虽然天天看到他经过家门口,但我在心里还是很怵他,不高的个子穿着半长的黑色风衣,戴着副高度近视眼镜,脸上始终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给我的感觉就是个“套中人”。学妹拉着我来到他家,只见她径直登堂入室,旁若无人地冲到房间的最里面他的书桌旁,说她是某某人家的,她爸叫她来的。她爸就是泰中的老师。校长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突然拍着桌子对我说“你怎么今天才想起来”,紧接着又说“你们明天早上到教务处去办吧”,说完继续看他的书。我本来还准备了好多求情的话,结果一句也没用得上,第二天就顺利办好了听课证。至此我就准备安心回家上补习班备考了。
在我的记忆中,复习备考那段时光里父母亲依然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很少过问我的事,倒是爷爷不时凑到我身边看看给我送点吃的,还经常拿报纸上的他认为有用的东西读给我听,我嫌烦不理睬他。有一次星期天上课,忽然有人说你爷爷来找你了,我往窗外一看果然是他。只见他穿得格格正正的,一手拎个包一手拄着拐杖在东张西望,那时他已经会犯糊涂了,有好几次跑出去认不得路是被人送回家的,好在他是我们那儿有名的老革命,小县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他。我跑出去没好气地冲他,“你来干什么,跑丢了怎么办”。这时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裹,说是大哥寄给我的复习资料,怕我急等着要所以给我送来的。可是我晚上又不是不回去,就从心里责怪爷爷多事,完全没有体会到爷爷的舐犊情深,至今想来都很后悔。
那时大哥已入伍多年,在武汉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写得一手好文章,当时他们部队里搞来了武汉大学的高考复习资料,他自己当然也有个大学梦,可是想到我还在乡下插队立马把这套珍贵的复习资料寄给了我。可以说我能考上大学,这套武大的复习资料起了很大的作用,它条理清晰,简洁明了,易懂好背,没多久这套资料几乎传遍了我身边所有要考大学的人。我大哥当年因调到解放军报社没有参加高考,不过后来他直接考上中国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的研究生,毕业后进了人民日报社工作直至退休。
高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这次我很顺利地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从此彻底改变了人生。时至今日再来谈高考,当年是如何挑灯苦读死记硬背的我已没有什么印象了,唯有那份浓浓的乡情、纯纯的友情、绵绵的亲情一直镌刻在我的心底,我带着它迈进了南师的大门,它陪伴我走过了这么多年的路。如果说回忆我的人生路上有什么坎坷不顺的话,想想那份情那份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唯有深深的感恩!
(责任编辑:刘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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