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的生活都有“前场” “后院”之分。所谓“前场”,就是我们呈示出来的品质和才华、干出来的那份事业。所谓“后院”,指的是支撑我们前行的家庭和婚姻。“前场”是容易看见的,后场则往往比较隐秘。
这里我想主要谈谈文人的“后院”。
有的文人“前场”与“后院”都非常漂亮。最典型的例子是钱锺书。他为人不错,学问做得少有人超过,写的小说特别精彩,到晚年还做到“副省级”(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事业上该有的都有了。他的夫人杨绛年轻时人长得漂亮,一辈子温柔贤惠,无论是翻译还是文学创作都出类拔萃。钱锺书称她是“最才的女、最贤的妻”。1946年,钱锺书的短篇小说集《人·兽·鬼》出版,他在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献给杨季康,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钱锺书对自己婚姻的满意可想而知。
有的文人“前场”称得上出色,“后院”却不堪卒看,以致人生的后半段过得很不开心。
被称为“北大任职时间最长的校长”的蒋梦麟,治校非常有作为,他“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希望“取中国之国粹,调和世界近世之精神:定标准,立问题”,以培养“科学之精神” “社会之自觉”为目标,他曾说要“以孔子做人,以老子处世,以鬼子办事”,长校14年,深受师生爱戴。然而,能做好校长的蒋梦麟却管不好一个家庭。第二任夫人陶曾榖逝世后,蒋梦麟经历了三年孤独的生活,决心续弦。1960年,在圆山饭店的一次宴会中,他认识了单身的徐贤乐,徐贤樂小蒋梦麟21岁,虽也年过五旬,却风韵犹存,蒋梦麟对她一见钟情。但徐贤乐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将钱看得很重,不太懂得关心体贴男人。她曾经嫁给北伐军参谋长、国民政府驻苏联大使杨杰,仅仅7个月就分道扬镳。蒋梦麟决定与徐贤乐牵手时,他的朋友宋美龄、陈诚、张群、胡适都纷纷反对,胡适甚至抱病写长信相劝,态度之真诚催人泪下,但蒋梦麟像中了“蛊”一样一意孤行,他与徐贤乐很快举行了婚礼。建立在沙滩上的房子终究会地动山摇,两人结婚只有一年多,婚姻就警报频频。1962年12月6日下午,蒋梦麟赴台中参加四健会年会(“四健会”原为美国农业部的农业合作推广体系所管理的一个非营利性青年组织,成立于1902年,后来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相继建立类似组织),不小心摔断骨头。徐贤乐对病中的蒋梦麟照顾得非常不好,还以费用难筹为名要求其迁往小病房,后来又以此事作由头,向石门水库借支一万元。蒋梦麟养病期间,徐贤乐因小事与蒋梦麟的女儿蒋燕华、助手樊际昌等人争吵,情急处破口大骂,强迫蒋梦麟的同僚好友沈宗翰的夫人迁出宿舍。蒋梦麟再也无法忍受徐贤乐的所作所为,出院后玩起了失踪,从此不再回家。1963年1月,蒋梦麟给徐贤乐写了一封“分居理由书”,上面详细列明一二三四。经双方在报刊上的一番唇枪舌剑,1964年1月,两人终于离婚。
马君武做广西大学校长时,很欣赏桂剧演员小金凤(尹素贞),收她为“干女儿”,每日形影不离,坐车出游,都是成双成对。小金凤每次演戏,马君武必至戏院,并邀一些好朋友坐在第一排,毫无顾忌地捧场。这“干女儿”自然也知恩图报,演戏时,其碧波荡漾的眼神经常扫向“干爹”。有人写诗讽刺马君武说:“词赋功名恨影过,英雄垂暮意如何?风流契女多情甚,频向厢房送眼波。”马君武的住所很漂亮,他特别中意,在门旁写了副对联“种树如培佳子弟,卜居恰对好湖山”,门额写的是“以彰有德”。一些人影射他与义女关系不正常,故意在上下联各添四个字,变成了“春满梨园,种树如培佳子弟;云生巫峡,卜居恰对好湖山”。所谓“春满梨园”,指的是他与小金凤的情事;所谓“云生巫峡”,则是指的马君武的洋房正对城外的“特别区”(广西当局指定的妓馆名称)。好事者还将“以彰有德”的“有”,涂掉中间两横,变成“冇”。弄得马君武哭笑不得。幸亏马君武娶的妻妾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的旧式女人,需要依赖他的钱袋才可以生活,假若她们是有眼界、有谋生能力的新女性,马君武遭受的,恐怕就不只是社会上的非议了。
出生于湖南邵阳的蒋廷黻是著名历史学家和外交家,曾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著有《中国近代史》《蒋廷黻文集》等历史著作,他是南开大学历史系第一任主任,可以说是这所大学历史学科的奠基者。1935年,40岁的蒋廷黻受到蒋介石的赏识,出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处长,1945年,又被任命为中国驻联合国常任代表,1961年任台湾当局驻美“大使”兼“驻联合国代表”,被称为国民党官员中“最知外交的人”。蒋廷黻在学问、政治上春风得意,中年之后的家庭生活却波涛汹涌。他的原配叫唐玉瑞。跟胡适他们所娶的乡下女人不同,唐玉瑞是那个时代少有的现代女子,她毕业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1914年,考取清华学校首批女留学生。1919年,蒋廷黻与唐玉瑞在哥伦比亚大学认识,立即坠入爱河,唐玉瑞还曾在经济上无私地帮助过蒋廷黻。对这段感情,蒋廷黻最初是非常满足的,1923年两人相偕回国,蒋廷黻迫不及待地在船上给了唐玉瑞一个浪漫的婚礼。蒋廷黻在大学教了12年,这段时间堪称两人感情的黄金时代,那时蒋廷黻有课时上课,没课就回到家里,读书,写论文,累了就打打网球、玩玩桥牌,他们一共生育了4个孩子。不过,也正因为玩桥牌,蒋廷黻与一个女子玩出了感情。这个女子名叫沈恩钦,其丈夫叫沈维泰。沈恩钦比唐玉瑞年轻许多,又长得羞花闭月,蒋廷黻心里痒痒的。1944年,蒋廷黻担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中国代表兼国民政府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救总”)署长,这段日子,唐玉瑞陪幼儿蒋居仁去美国看哮喘病,蒋廷黻趁机把沈氏夫妇弄至“救总”上班,不久又故意将沈维泰调往国外,与沈恩钦公开出双入对。1948年,蒋廷黻委托律师,为他在墨西哥法庭办妥与唐玉瑞的离婚手续,其时沈恩钦已与其夫离婚,两人便于1948年7月在康州结婚。然而,唐玉瑞不同意这种离婚手续,向纽约法庭提起诉讼,法院因蒋廷黻具有外交豁免权,没有受理。第二年3月24日,唐玉瑞又将蒋廷黻状告到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希望能调解他们的纠纷。联合国是高大上的机构,婚姻这种小事自然摆不到桌面上来。唐玉瑞不甘自己的权益受损,不断闹场,不管蒋廷黻演讲还是参加酒会,她总是不请自到,而且要坐在第一排,将蒋廷黻弄得灰头土脸,许多次不得不派下属先去“清场”。这样的生活无疑极大地影响了蒋廷黻的健康,1965年10月9日,蒋廷黻在美国病逝,其时离他退休不到5个月。
认真一想,上述三位文人的“后院”出现问题,与本人的所作所为极有关系。蒋梦麟私德无可厚非,他缺的是冷静。当感情到来,他只是为爱而爱,完全不考虑对方的品行如何,也不在乎性格是否相合。马君武与蒋廷黻则属于私德不检点。马君武与义女之间的一些做法明显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与承受力,人们也就有理由推测两人的关系不清不白,讽刺、挖苦在所不免。蒋廷黻呢,明明婚姻比较美满,却春心不老,追求感官刺激,结果,新妇是到手了,旧人却老是推不开。两女一男一台戏,工作和心情都受到影响。
文人想要构筑一个风平浪静的“后院”,需要这样几个条件:一是有起码的物质保证,配偶不必为吃饭、穿衣、住房等红尘琐事发愁,衣食不愁,吵架的由头就会少上许多;二是夫妻彼此喜欢、互相关心,即使对方有些不完美的地方,也能做到“你不是最好的,但我最爱你”。毕竟,人生的行旅中,比自己配偶优秀的比比皆是,如果老是见异思迁,你晚上不睡觉,也未必“迁”得过来。三是大家都能“仰望星空”,即有共同的精神志趣。肉体之欢永远是短暂,唯有灵魂的相谐相契,方可持久。
好的“后院”,需要寻找,更需要经营。
(责任编辑:巫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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