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6日,我跟南通市东剑服饰公司随旅行社泰州一日游,思索良久,感慨不已。清明日,去南通书城翻“柳敬亭”条目,随记。我认为对待历史文化必须认真,要下功夫做点实事,这样才不致失传误传。
在泰州“孔尚任旧居”公园内,看到展板介绍泰州历史上的文艺人,讲解员说到柳敬亭时说:一代评话宗师柳敬亭生于1592年,约逝于1672年,原姓曹,又名逢春,号敬亭,明末清初大说书家。这一著名评话大师是我们泰州人。……南通旅行团人员向前走了后,我又折回去细看展板。这时,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带领五六人前来,他更内行,讲得更好、更流畅、更清晰。除了柳之外,还有梅兰芳、李国辉、李渔、孔尚任、宫鼎基、卢文勤、王少春、游本昌、陈德林等历史文艺名人(其实室内都有展板简介,孔居讲解员只挑了柳敬亭、梅兰芳、孔尚任略讲了一下,每个园子只有一个小时,来不及)。我上前对讲解员说:“《辞海》上柳敬亭,通州人,一说泰州人。”他愣了一下,说:“你是哪里的?南通?”我说:“南通人。”他于是神气地说:“你们南通人不要,当然是泰州的了。”我顿时语塞,真有点无地自容。虽然听他讲解的客人友善地听,这时还善意地微笑。人家讲了真话,说了事实,我也在做点历史文化研究,听了心里郁闷,胸中梗阻。况《辞海》明载:柳敬亭,泰州人,一说通州人。其实我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知道:柳敬亭是通州余西人,由常熟迁来,原籍安徽,在南通说书多年,晚年又回南通老城隍庙说书,是评话一代宗师。
1979版《辞海》1290页载:“柳敬亭(1587—约1670),明末说书人。本姓曹,后改姓柳,通州(今江苏南通)人,一说江苏泰州人。十八岁时学习说书,曾先后在扬州、杭州、苏州、南京等地献艺,声望甚高。……”又查《辞海》,2009版,2474页载:“柳敬亭(1587—约1670),明末说书艺人,本姓曹,泰州(今属江苏)人,一说通州(今江苏南通)人。18岁时学习说书,曾先后在扬州、杭州、苏州、南京等地献艺,声望甚高,同明末复社中人相往来,后为左良玉幕客。明末后,曾随清漕运总督蔡士英北上,在北京演出。不久南回,80岁仍在安徽庐江及南京等地演出。擅说《隋唐》《水浒》等书目。”两版《辞海》相距40年,柳敬亭条目有一个变化,从“通州人,一说泰州人”变成“泰州人,一说通州人”,为什么?没注解。正如我在泰州见到一样。泰州文化工作者明确说:“你们南通不要,当然是泰州的了。”平心而论,我们对南通历史文化,首先有个态度问题,再就是研究继承能力问题。所以《辞海》才把柳宗元籍贯从通州变为泰州,从有可能是泰州人变为可能是通州人。烧饼翻了身,南通人从正面变为反面,泰州从反面变为正面。
原南通市副市长钱啸秋曾明确说过,柳敬亭是通州余西人,他见过族谱。柳在南通古郡庙,俗称老城隍庙说书,前面是留日学者汤平荪家。钱啸秋(1890—1965)是南通市老城区原住民,长期服务于教育界,也曾活跃于新闻界,担任过《通海新报》总主笔。从1951年8月起,直至1965年9月11日病逝前一直担任南通市副市长,好喜文弄墨,对历史文化研究颇深。
我找来《钱啸秋自选集》,在第269页,果然有《柳敬亭之世系》,原载1927年6月3日《小说世界》15卷23期。这是商务印书馆的老物件了,南通已没有1927年《小说世界》了。据说是钦鸿先生到上海图书馆查了多次,终于找到原件。现录之如下:
《小说世界》编者按:柳敬亭为明清之间说书人,今无人不知者。
盖赖吴梅村一传一歌以传,而孔云亭又复拉入《桃花扇》为一主人,从此三百余年来读小说者,无人不知柳敬亭矣。今南通钱君寄来柳敬亭世系一纸,其中所述,有为梅馆所未及者,足备书坛掌故。为录之于此,以飨同好。
柳敬亭,本宋曹彬后。自彬主九世孙珏(珏字廷玉,原官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均世居真定府灵寿县。南渡后,珏官两浙常镇等路宣抚使,始卜居于常熟釜山。至第十二世尧卿,因避元乱,携弟尧咨、尧民渡江至通州之余西场。遂家焉。《通州曹氏族谱》以尧卿父崇寿(字嵩年,任宣徽院副使),为迁通一世祖,尧卿兄弟为二世祖,其实崇寿并未莅通也。由尧卿传至敬亭,其世系如下:尧卿—孝基—汝辑行二—奎——淳行四—志—榛—祜行二—倌—棆行三—应登—永昌。
永昌,即敬亭也,字葵宇,与其父应登、弟永祥曾播迁至泰州,世因误以敬亭为泰人。自敬亭徒居南京,指柳为姓,人更不知敬亭为曹永昌矣。敬亭配龚氏,生子二,长复祖,次正祖,递传三世,通谱皆详焉。通谱以永昌为十三世,若上溯至彬,则为二十三世。今通州曹氏子孙,有思(字铁栅)者,与余习,携谱示余,并备述其颠末,因记之,以贻小说世界社。■思者,依通谱为二十二世,后敬亭氏凡九世云。(钱啸秋)(不受酬)(原载1927年6月3日《小说世界》15卷23期)
钱公文揭示,柳敬亭本姓曹。是宋曹彬之后,世居河北灵寿县,后迁居通州(今南通)余西场。
前两年泰州出了本《柳敬亭研究》刊有“柳敬亭之世系”一文,凤凰出版社的,网上可查到,刘宁主编,2013年出版。果然,泰州市文联、中国曲艺家协会编的《柳敬亭研究》,共六辑,近二十公分厚,不简单,不容易。第四辑第一篇即钱老的《柳敬亭之世系》,还有管劲丞先生的《柳敬亭通州人考》,首先说明,管文亦很好,主旨同钱文,不赘述了。看来我是误会泰州人了,他们做学问很认真,不浮躁,注重文化传承,实事求是地为在泰州说书的柳敬亭出了六辑书,收集了这么多相关研究。南通早就应该编个“柳敬亭”集子,恐怕无人胜任,刘郎难寻,出一本也难。不然,怎么时至今日,除了我等老朽,誰知柳敬亭是南通人,曾多年在官地街、新群巷、柳家巷交汇的南通古郡庙说书?
百度“柳敬亭”条目明确“南通州余西场人”。并有祖籍一说:柳敬亭是通州余西人,凿凿可据。为什么还流传着柳是泰州人的说法呢?这主要是受柳同时代文人吴伟业“误导”影响。吴伟业《柳敬亭传》中对柳氏的籍贯说法:“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盖姓曹。”
这虽与钱文略有差池,倒也两文互补,真容更清。况钱公曾亲见谱,将世系已标明。示谱者曹■思(字铁栅),后敬亭凡九世,约二十七八岁一世,应为真。
南通吕循逸(穆煊)也曾写了篇《柳敬亭与柳家巷》,文中说:柳敬亭生于南通。但长期以来,人们却不知道他的南通籍,而只说是泰州人。最早提出柳敬亭是南通人的,是钱啸秋先生。原南通市副市长曹从坡在解放区工作时,曾化名柳若亭,即由此来。
吕文:“60年代初,管劲丞先生又发现了一项资料,从而进一步证实了柳敬亭的南通籍。管先生搜集了大量资料,作了详细的考证,并与《柳敬亭评传》的作者洪式良先生通信商讨;他所撰《柳敬亭通州人考》发表于《江海学刊》1963年第一期。他新发现的史料是清初南通诗人范国禄作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的一首七言古风,题为《听居生平话》(在《崇川诗抄汇存》的《十山楼诗抄》中)。范国禄幼年曾随其父范凤翼寓居南京,那是在通州明万里领导的市民暴动之后,他在南京听过柳敬亭说书。那首诗的写作,就是后来听柳敬亭的学生居辅臣说书引起的:由居辅臣而想起柳敬亭,从而抒发怀旧之情。
诗人在描述柳敬亭的艺事之后,说柳敬亭曾经流落在杭州,未能取得声誉。接下来写了这么两句:“直到烈皇初御极,五狼发迹名始扬。”烈皇指崇祯皇帝,五狼指南通。这两句的意思是:直到崇祯皇帝即位时,柳敬亭才在南通发迹出了名。原来,柳敬亭青年时期即离开泰州而浪迹江湖,以说书为业,以后又曾回到南通说书。这两句诗点明了他成名的时间与地点。后面还有苍凉凄恻的两句:“我尝掩泪望余西,柳家巷口夕阳低。”此时柳敬亭已故。望余西,当然是因为柳敬亭出生于余西;据管劲丞推测,他死后还可能归葬余西。至于为什么要提到柳家巷,那就值得研究。早在万历《通州志》上,就有柳家巷地名了,可见这是早已存在的古巷,不会因为柳敬亭而得名的。范国禄的家也不在柳家巷,而是在寺街北端,其故居至今还在。那么柳家巷与柳敬亭究竟有什么关系呢?最为合理的解释是,柳家巷是古静海县城隍庙所在,而城隍庙往往兼作娱乐场所,柳敬亭曾在那里说书献艺,那里是他“五狼发迹名始扬”的具体活动地点。所以范国禄要特地提到柳家巷。诗人是在夕阳斜照下的柳家巷口,怀念柳敬亭,遥望余西流下了伤感之泪。因此,柳家巷肯定是与柳敬亭有关的一个纪念地。范国禄另有《居生索赠》一诗,有句谓:“南国已无芝麓客,故乡曾有敬亭翁。”同样肯定了柳敬亭是南通人。
吕循逸(穆煊)还在文章中写道:“在南通地方史志中,更应载入他的事迹。”“南通规划设计名人雕塑,也不能没有柳敬亭。”
从范国禄、钱啸秋、管劲丞到吕循逸等,均考证柳敬亭是南通通州余西古镇人,曾遷居泰州,多年在古郡庙说书。庙前汤家大宅(原为柳家巷12号,“文革”中改建为二层居民楼,现为官地街20号)的主人汤鸿绶(1887—1951)及其弟汤鸿翔(1913—2003)说过:祖上均说老城隍庙是柳敬亭说书处,并确切地说柳原姓曹,余西场人。柳麻子(他是麻脸)先在南通说书出了名,晚年也曾回发祥地说书多年。这两兄弟是笔者的大舅和小舅。我先母汤鸿炳(致标)也沿用此说。
倒是有一点:我原一直认为柳家巷因柳敬亭在此说书而得名,错了。在明万历(1573—1619)时《通州志》上就有柳家巷了。而汤鸿绶说过,柳敬亭不是指柳树为姓,这是讲故事。事实是因柳敬亭说书成名是在通州(今南通)说书场的古郡庙对着通州柳家巷口。通州城里有人常相邀,说到柳家巷听麻子说书。曹永昌因犯事在身,欲匿名。故取柳家巷之“柳”为姓。因在古郡庙一亭子间专业说书,故名敬亭。
1947年,汤鸿翔从上海回通探亲,住在古郡庙前家中(现官地街20号)。看到古郡庙已为官地小学,旧地重游,感慨不已。同来有中国第一代电影导演,从南通中国影片制造公司走向上海的著名导演卜万苍。汤鸿翔是1930年从影的中国著名电影制作、发行人。两人商定,拍一部电影,纪念柳敬亭。回沪后,和著名电影演员、南通人韩兰根一拍即合。几个南通人准备由欧阳予倩写剧本,韩兰根饰柳敬亭。卜万苍导演,汤鸿翔制作,中央电影摄制场担纲。因故未果,卜、汤去了香港,终成憾事。上世纪末,汤鸿翔从旧金山两次写信提起此事,唏嘘不已,他要我们记着,南通人应拍一部纪念柳敬亭的电影,把历史主动传给后代。
柳敬亭的研究,确系是泰州人做了大量工作,所以才有《柳敬亭研究》六辑出版。其中也引用了南通钱啸秋、管劲丞的文章。我错怪了泰州文士。倒是我们应向泰州人学学治学精神,严谨努力,把南通历史文化研究抓紧抓好,才能无愧于先人,少给子孙留遗憾。轻拂浮尘,史见真容。风吹雾霾散,雨打黄金现,多给后代留史实,存佳作。
(责任编辑:刘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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