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雄

　　

　　

　　

　　一

　　1985年春，上海评弹团张如君、刘韵若夫妇和赵开生等演员到北京中央电台录音。时任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的陈云获悉后，特派警卫局牟信之局长专程携带中南海的大生梨前往看望他们。张、刘夫妇也把他们刚创作的中篇评弹《说书先生》上下集的说明书，拜托牟局长转交陈云。临别时，从小就喜欢书法的刘韵若鼓足勇气向牟局长提出了渴求陈云墨宝的夙愿。

　　愿望表达了，但刘韵若心里没有底。她知道陈云已是八十二岁高龄了，他会满足她的愿望吗？尽管几十年来，他们在评弹艺术的牵引下，有过多次交往，建立了一定的友谊与感情。

　　张、刘夫妇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进的上海评弹团，几乎是自称为“上海评弹团名誉团长”的陈云看着成长起来的。陈云在杭州休养时，只要他们去杭州演出，陈云都要听他们的书。陈云有翻阅报纸的习惯，尤其是报纸中缝里有关评弹的演出、票务信息，他都会留意。有一回，陈云在向他们透露他这些信息的来源时，笑着赞扬他们说：“你们俩是响档啊，每场演出的票都卖光了。”不过为了保密，评弹团上下都称陈云“老听客”或“老首长”。

　　张、刘夫妇与陈云交往次数很多。

　　1977年春天，是张、刘夫妇在“文革”后第一次见到陈云。接见中，陈云不无幽默地对刘说：“刘韵若，你还有两个‘补的音带，我还藏着呢。”刘韵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老听客的“两个补”指的是什么。于是，陈云哈哈笑着告诉她说：“一个是《红楼梦》里的晴雯补裘，一个是《李双双》里的补苗。”刘韵若听了，这才明白陈云所说的是他们夫妇“文革“前弹唱的两部弹词中的两个折子。原来，陈云为了鼓励苏州评弹创编新书，特意举了这两个开篇为例，以示提醒。陈云对张、刘夫妇说：“李双双你们要继续演下去，你们要下生活，到农村去。”还不无幽默地笑道：“你们下去，至少农民会送鸡蛋给你们吃的。”

　　后来，张、刘夫妇遵照陈云的指示，到吴县的东山、西山等地去体验生活。那里的农民听众非常喜欢他们送去的《李双双》，对他们非常热情，果真有人把熟鸡蛋塞到他们手中呢。同时，张、刘夫妇也对评弹艺术的方向更加明确了。

　　二

　　1978年春天，张、刘夫妇与沈淑英、孙伟辰双档前往杭州三元书场演出。一天上午，四人结伴上西湖白堤上游览。刚从平湖秋月出来，只看见前面停下了几辆黑色的小轿车，然后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孙淑英眼尖，一看，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你们看，那不是老听客，老首长吗？”大家闻声定睛一看，果然是陈云！顿时，大家激动得忘却了一切，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意外的相逢，使大家格外高兴。陈云热情地问他们在杭州的演出情况，他们一一作了汇报，说他们这次来杭州准备演出《描金凤》和《西厢记》，听众热情很高。警卫局的毛局长在一边向陈云建议道：“首长，听听评弹吧。”于是，陈云热情邀请他们去他下榻的杭州工人疗养院去做客。

　　过了两天，张、刘夫妇与沈淑英、沈伟辰当真结伴去了陈云的下榻处。陈云有着超人的记忆力，他在和他们谈话时，不但询问了刘韵若的老师刘天韵是否已过世，还问张如君的师妹凌文燕在不在皮鞋店（“文革”中，凌被迫改行）。当时，四位演员即兴为陈云各清唱了两个评弹开篇，临别时他们应邀和陈云一起合影。

　　1981年上海评弹团在赴港演出前，张、刘夫妇前往杭州卖鱼桥书场作预演。当时，评弹演员外出演出，都要自带油、米等，自己做饭菜。这天上午，张韵若正在书场外点煤炉，准备像以往那样自己动手做午饭，正忙乎着，有两个警卫人员驱车前往书场，找到了他们，说陈云首长请他们去。这天，张如君夫妇在工人疗养院里又见到了一直想念的老朋友，还在那里用了午餐。当时，一边的肖秘书向陈云汇报了张、刘夫妇自己做饭的事情。陈云听了，不由面露忧虑地说道：“怎么自己做呀？场方不包饭了吗？”那天，陈云不但特地让保卫处的警卫陪张、刘夫妇吃了中饭与晚饭，还加了生炒鳝鱼、清蒸甲鱼，要他们增加营养。

　　这本是一件不足挂齿的生活上的小事，但陈云始终摆在心上。后来有一次上海评弹团团长唐耿良见到张、刘时，曾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害人呀，为了你们自己做饭，首长在散步的时候三次问我，怎么张、刘他们要自己做饭的呀？这使我感到很难为情，有种失职的感觉。”

　　八十年代初期，有一阵老听客忽然不来书场听书了。原来，当时中央纪委制定的《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刚刚出台，陈云作为中央纪委第一书记带头执行，自觉不进书场了。

　　1982年的一天，张、刘夫妇正在杭州演出，忽然接到陈云身边警卫的通知，说首长要见他们。刘韵若有些不解：老首长不是不听书了吗？对方回答：“本来是不听了。但今年小平同志到杭州，问省里的领导，陈云同志还听评弹吗，他们说按照《准则》不听了。小平同志说，文娱生活还是要有的，而且，听书对陈云同志身体有好处。所以首长就又听了。”

　　在这次接见中，刘韵若想向陈云求索墨宝，但几次话到嘴边，她都不忍说出口，因为老首长毕竟已经耄耋之年了。直到1985年牟局长代表陈云探望他们夫妇时，她才鼓足勇气向牟局长表达了自己的夙愿。

　　三

　　让刘韵若没有想到的是，她在请牟局长向陈云转达愿望后没几天，就收到了一封从北京寄来的厚厚的挂号信，打开一看，刘韵若激动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但见信中是一张长约一米二、宽约七十公分的条幅，洁白的宣纸上，是一幅竖写着的唐诗《枫桥夜泊》，诗左边落款是“书赠刘韵若 陈云八十二书”，底下还有陈云的钤印。整幅行书字体苍劲浑朴，端庄秀丽。当下，刘韵若捧着墨宝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为回赠陈云的墨宝，刘韵若当即根据丈夫的建议，为《枫桥夜泊》谱了曲评弹开篇，由张如君亲自弹唱并录音后，在第一时间把录音带寄往北京。

　　1983年12月30日，张、刘夫妇应邀前往北京参加《陈云同志关于评弹的谈话和通信》一书的首发式，其间，陈云接见了他们，并夸奖他们创作的弹词开篇《枫桥夜泊》“表达准确，韵味浓厚”。

　　这是张、刘夫妇最后一次见到陈云。

　　1995年4月10日，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杰出的马克思主义者，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党和国家久经考验的卓越领导人陈云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岁。

　　1999年夏，怀着对陳云的无限思念与崇敬之情，张、刘夫妇在回苏州休假的时候，专程前往寒山寺，把陈云的这幅墨宝赠送给寒山寺，希望能在万众敬仰的名寺中得到永久的保存。性空法师庄重地接受了这份意义非凡的礼物，并请人刻录陈列在寺内的“枫桥诗碑廊”里。

　　后来，曾创作了著名的评弹开篇《蝶恋花·答李淑一》的评弹演员赵开生前往苏州寒山寺游览时，在碑廊看见了此碑。他回上海见到刘韵若时，羡慕不已地对刘说道：“刘韵若，您对得住一生了！靠了老首长的福，您可以流芳百世了！”

　　其实，赵开生的话并没说完全，事实上千年古刹寒山寺也因有了陈云的墨宝更加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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