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普

　　1973年组织上分配我到南崔庄负责搞《谁说鸡毛不能上天》展览。这个工作的重中之重无疑是复制毛泽东为《谁说鸡毛不能上天》一文写的按语手稿，这是镇展之宝，缺之不可。

　　毛泽东写的手稿存放在哪里？需要什么样的手续才能复制？谁也不知道。我和高俊清及摄影师刘喜三人到省委宣传部咨询，领导说：“毛泽东的手稿是革命文物，应该存放在革命历史博物馆。”

　　我们三人带着省委宣传部的介绍信上了北京。到了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博物馆的同志回复我们说：“这个手稿不在这里，可能在国务院，你们去那里看看吧。”

　　可是，到中央机关办事的介绍信不能转发，时间紧任务重，往返一趟郑州太浪费时间，而且手稿到底是不是在国务院？需要什么样的手续才能复制？我们搞不清楚也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回去。

　　第二天我们就赶紧又出门，准备到国务院了解复制毛泽东手稿的具体办法。可是中央政府机关都不挂牌子，茫茫首都北京，我们凭着两条腿四处打听才找到国务院所在地。

　　国务院——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心脏，高高的紫红色围墙，和故宫的围墙颜色相仿，庄严而肃穆。围墙外边每十几米就有一个持枪的解放军，着装整齐，神情严肃。大门口两边分别有四个解放军卫士，他们笔直地站在那里，风吹日晒，纹丝不动。

　　我们三个人徘徊在国务院大门口，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我给他俩打气说：“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国家干部，无非是分工不同。我们搞展览的意义也不见得比他们小，公事公办，有什么可害怕的？”他们两人不敢在大门口逗留，远远地躲到角落里给我小声说：“我们不是参观故宫了吗？这地方就是中国政府的故宫。故宫为什么叫紫禁城？紫是至高无上；禁是禁止；就是说这个地方随便进入是要杀头的。旧社会进皇宫大小官员都需要一步三叩首。我们现在连个介绍信都没有，就要闯荡国务院？你要愿意去碰碰运气，你一个人去吧，我们不敢。你看看我们身上这穿衣打扮，这不是让我们去丢人吗？”

　　在安阳工作的时候，也没感到自己这么“土”，现在却是满身的不自在：脚上穿着老婆做的鞋，时近寒冬，裤子上还打着补丁，罩在厚厚的棉裤上，这样土头土脸的进国务院，确实有失体面。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不得已，我花12块钱买了一双皮鞋，又花20块钱买了当时最流行的“的卡”中山服，理发、洗澡，精心打扮了一番，买了一盒大前门香烟，这是我第一次买“奢侈品”，几乎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只身一人，夹着公文包，壮起公事公办的胆子，目视前方，就像到国务院上班一样，理直气壮地走到门卫面前。没等我开口，这个庄严威武的解放军门卫首先给我行了个军礼，我急忙点头还礼，随手拉开公文包拿出省委到博物馆的介绍信。门卫指着博物馆所在方向给我介绍说：“博物馆在天安门那个地方。”我说：“我去过了，博物馆的领导给我说毛主席的手稿在这个地方。”门卫说：“对不起，你这封介绍信是不能进国务院的。”我说：“我来自毛主席表扬过的地方——南崔庄。按照党中央、国务院的指示精神，负责筹办毛主席《谁说鸡毛不能上天》展览的工作，需要复制毛主席的手稿。特别是东南亚国家，现在到南崔庄参观的人很多，延误开馆时间责任重大。”他仍然说：“对不起，你这封介绍信是不能进国务院的。”我说：“复制这个手稿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手续我还不清楚，你让我往返一趟郑州，给党的工作会造成很大损失。”他仍然说：“对不起，你这封介绍信是不能进国务院的。”我说：“谢谢你对工作的负责，请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掏出《中国共产党党章》。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指给他《党章》中“共产党员的权利和义务”说：“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有权向上级反映情况，直到党中央。难道连进这个门都进不去？何况这是工作。”他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到接待室去吧。”

　　我就沿着他指点的方向去了接待室。走进接待室，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工作人员，彬彬有礼，笑脸相迎，给我让座沏茶，这使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说明情况，工作人员立即电话联系档案馆，查询了一番后告诉我说：“毛主席的手稿不在国务院，在中共中央办公厅。”我笑着说：“我们三个人到京复制毛主席的手稿，那两个同志连进国务院的大门都不敢进，我是壮着胆子才见到了您。您能不能帮帮我的忙，让我到中共中央办公厅去看看，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手续才能复制毛主席的手稿？”他笑了：“我们的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我们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有什么可怕的。我给你派一辆车去吧。”

　　“我們的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我们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这股暖流一下子传遍了我的身心。我没有一步三叩首就进了国务院，而且是坐着国务院的车到了中共中央办公厅。办公厅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说：“复制这个手稿需要河南省委的介绍信，宣传部的信不行，还需要省委书记签字才行。比如，你们河南省需要刘建勋签字。”

　　离开中共中央办公厅，我心中感慨万千。我没有一封介绍信，就进了国务院，又进了中共中央办公厅，把毛泽东的手稿存放在什么地方，复制需要什么样的手续给问清楚了。买的那一盒大前门香烟，从国务院到中央办公厅，没有任何适合拿出来感谢的机会。我回到招待所，我们三个人高兴地品尝了香烟。那两句话直到现在还涤荡在我们心头：“我们的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我们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