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飞出生在苏州城里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俞粟庐是清末民初的著名昆曲家,人称“江南曲圣”。俞振飞6岁随父习曲,尽得真传。后来专攻京剧,拜著名小生程继先为师,刻苦学习,博采众长,终于成长为一代京昆艺术大师。袁克文(字寒云)是袁世凯的二公子,天资聪颖,擅长戏曲、书法、诗文和收藏。两人年龄相差十多岁,当俞振飞还是初出茅庐的昆曲票友时,袁克文已在京沪文化界小有名气。他们曾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历,互不买账。由于对戏曲艺术的共同爱好和追求,使他们最终走在了一起,成为艺术上的知音。
互不买账
1921年夏,实业巨子穆藕初为发扬昆曲艺术,出资替俞粟庐录制了六张半唱片。产品投放市场后,颇受昆曲爱好者的欢迎。不料,上海《晶报》刊登署名“寒云”的文章,嘲笑俞粟庐念白字,将《亭会》中“忽听得窗外喁喁”的“喁”字读作“愚”,而应读作“容”。这件事一传开,在曲友中引起很大反响。有人惋惜“曲圣”念错字,有人怀疑作者动机不纯,也有人在背后幸灾乐祸。年轻的俞振飞很不服气,特地去查阅韵书,得知“喁”字既可读作“愚”,也可读作“容”。这位“寒云”先生就是寓居沪上的袁克文。消息传到苏州,俞粟庐非常生气。在写给儿子的信中,他说:“沪上所喜卖野人头,袁二如此行径乃无耻之徒,而一班逐臭之人,犹與彼敷衍,无谓极矣!”
袁克文拿俞粟庐开刀,目的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原来昆剧界有南昆、北昆之分,各自为政,缺乏交流。袁克文自幼生活在北京,专攻北昆赵逸叟一派,讲究字正腔圆。他出身豪门,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有较高的文化修养,一向自视甚高。自民国初年移居上海后,他虽然结交了一班朋友,但比起在京城时呼风唤雨的生活,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艺术才华,不难在南方戏曲界占有一席之地。岂料,江浙曲坛历来推崇俞粟庐,多数人对北昆很隔膜,自然对他也比较冷淡。同年9月,穆藕初、俞粟庐等在苏州创办昆剧传习所及次年在上海夏令配克戏院举办江浙昆曲名家会串,甚至没有邀请他参加,使他大为不满。1922年初,江浙曲友成立粟社,公开打出俞粟庐的旗号,又将他拒之门外。这次他终于寻到机会,乘机向“曲圣”发难,以解心头之恨。不过,俞氏父子并没有接招,事情便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这一回合,以袁克文小胜而告终。
不久,袁克文的朋友一鉴楼主人举办堂会,邀请昆剧全福班的几名老演员和一批曲友参加串演。俞振飞也在被请之列,计划和曲友徐凌云合演《连环记·小宴》,俞饰吕布,徐饰王允。当天,俞振飞到场后,发现座中有袁克文,心里很不高兴,便以地毯戏(指在客厅地毯上唱戏)不会唱为由,中途退席。袁克文不认识俞振飞,等演这场戏时,却临时换了人,一问才知道俞振飞已拂袖而去。他非常郁闷,但也无可奈何。事后,他在《晶报》上撰文道:“初,凌云原约其徒俞子振飞同串,凌自饰王允,俞生则饰吕布。不期俞于宴终遽去。凌云改饰吕布,而以某良饰王允……”
这一次俞振飞主动,袁克文失了面子。一来一往,双方算是打了平手。
握手言和
1923年9月底,京剧名角程艳秋(后改名程砚秋)到上海演出,力邀俞振飞合演《游园惊梦》,丹桂第一台贴出“挽友情商昆曲名宿爷台客串”的大字海报。旧时票友和艺员串戏属义务性质,不拿任何报酬。或许俞振飞太年轻,不懂这些规矩,结果收了程艳秋的钱。这件事马上招来非议。有人在《晶报》撰文提出批评,说“俞君振飞竟承丹桂第一台为程收罗曲里子之乏,而充艳秋之配角,不亦辱没此爷台耶”。与此相呼应,袁克文的七绝《逢迎·咏爷台客串事》于3天后见诸报端。诗云:“堕海空怜一粟轻,雏鸦振羽竟飞鸣。逢迎秋艳人无赖,任遗嚣歌入梦惊!”诗歌以轻蔑的口吻嘲讽俞氏父子,把俞振飞比作还不会飞鸣的小乌鸦,甚至骂他是无赖,只知逢迎程艳秋。其实,那次演出袁克文并没有到场,之所以这样写,无非乘机攻击一番罢了。袁克文似乎意犹未尽,又于3日后发表《记爷台客串》一文,开篇即云:“俞振飞以清客之尊,而与粥艺者比伍,致使南中曲社令名,随彼一人而涂地矣。予深痛之,故作《逢迎》一诗以讽。”接着,幸灾乐祸地宣称,赓春社(曲友社团,俞振飞为该社成员之一)已拟定召开社员大会,准备将俞振飞开除出社。此事让俞振飞十分狼狈,心里更加不满,但他遵循父亲的教导,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继续三缄其口,以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
袁克文对人对己是双重标准。他诋毁俞振飞与程艳秋合作,说什么“与粥艺者相比伍”,使“令名”“涂地”。可自己又与程艳秋同台合演了京剧《审头刺汤》和昆剧《游园惊梦》。同年11月3日,他在《晶报》发表《顾宅宴集记》,文中说:“议定于二十九日假新舞台演剧,烦艳秋演《游园惊梦》,予自请为配柳生。”好个“自请为配”,难道没有“逢迎”之嫌?其清客的“令名”,是否也“涂地”了呢?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1926年春,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举办戏曲义演,俞振飞和袁克文又不期而遇了!那天,俞振飞和朱传茗先演昆剧《跪池》,程艳秋和袁克文接着合演京剧《审头刺汤》。袁克文进剧场时,俞、朱尚在表演。他向台上扫了一眼,被剧中小生的精彩表演吸引住了,竟目不转睛地站着看完全剧。他只知道上海滩有徐凌云、张某良等几个昆曲名家,台上的小生唱做俱佳,不知是何路高手。于是急忙找徐凌云询问,徐告诉他是俞振飞。他微微一惊,心想这个俞振飞确实不简单,分明是唱戏的好材料。他当即要求徐凌云介绍认识。在后台两人见面后,袁克文主动检讨,拉着俞振飞的手说:“以前的事,十分冒昧,请多多包涵,希望从今起一笔勾销。以后你若唱《群英会》,我陪你唱蒋干。”《群英会》中的蒋干、《审头刺汤》中的汤勤都是袁克文的拿手好戏,如果不是名角,他从来不肯配演,如今主动提出要为俞振飞配蒋干,这是给年轻的俞振飞很大的面子,也是对以往种种不友好举动表示歉意。
俞振飞本来就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既然对方已经当面道歉,便不再计较什么。从此,两人尽释前嫌,成了很好的朋友。
联袂登台
袁克文言而有信。1927年底,上海天马剧艺会为筹募建设基金,在夏令配克戏院组织两场京昆会演。此前三天,主办方连续在《申报》刊登大幅广告,预告著名票友俞振飞、江小鹣、翁瑞午、陆小曼、苏少卿、胡仲龄、吴老圃、鄂吕弓等登台献艺,引起观众极大的兴趣,戏票早早被抢购一空。第一天晚上,袁克文果然和俞振飞合演《群英会》,前者演蒋干,后者饰周瑜。因为“皇二子”出身,又多才多艺,袁克文将聪明爱逞能、生性多疑的谋士蒋干演得惟妙惟肖,自然逼真。俞振飞把握角色也十分到位。当周瑜迎蒋干进帐后,听蒋干说“公瑾,别来无恙啊”,立即把脸沉下来,用严肃的口吻反问:“敢是与曹操作说客么?”蒋干支支吾吾地说“久别足下,特来叙旧,奈何疑我与曹氏作说客耳”,周瑜就一阵大笑。这大笑是冷笑,分明是在警告蒋干:你来的目的还能瞒得过我?来和我叙旧?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俞振飞眯着眼,斜视着对方,“皮笑肉不笑”,演得恰到好处。两人配合默契,珠联璧合,获得满堂喝彩。
过了几年,俞振飞委托程艳秋,请京剧小生程继先收他为徒。当程艳秋转达俞振飞的请求时,曾声明不收徒的程继先竟爽快地答应了。程继先说:“我知道这个俞振飞,他的昆曲底子好,学我的东西可能会容易些。既然他那么看重我,又有你来作介绍,我破例收他吧!”
原来,袁克文和程继先是结拜兄弟,袁回北京时,曾多次向程继先说起,南方的小生数俞振飞最出色,说他扮相好、嗓子好,昆剧底子厚,又能唱京戏,自己看过他演的昆剧,还陪他唱过两场《群英会》,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没有正式学艺,功夫尚不到家,若能得到程继先的指点,将来肯定会成气候的。袁克文是行家,在戏曲界很有声望。经他这么一说,程继先对俞振飞早就有了好感。所以,程继先收俞振飞为徒,除程艳秋竭力推荐外,还有袁克文的一份功劳哩!
俞振飞拜程继先为师后,刻苦学习京戏,演技突飞猛进。袁克文对他更加刮目相看,逢人便说:小生一角,北方推程继先,南方数俞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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