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怀

　　在北宋末南宋初，朝野公认最有才气者有二人，一个是汪藻，另一个就是叶梦得。

　　汪、叶二人年龄相仿，汪小叶两岁；才华相当，汪藻以诗著称，他的七律《春日》家喻户晓，叶梦得以词名世，《全宋词》收录其词达百阕；经历相似，都担任过皇帝的大秘，翰林学士，笔杆子。不过，汪藻在北宋徽宗朝长期遭到压制，直到南宋高宗朝才升迁至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职，不久又被同僚弹劾罢官，一直投闲置散。而叶梦得在徽宗朝即已是显宦，官居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累迁户部尚书、龙图阁直学士等。在南宋高宗朝又官拜尚书左丞、资政殿大学士、江东安抚大使兼知建康府等职，一直处于权力核心，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与措置。

　　要说汪、叶二人在才学上的区别，汪藻长于文采，叶梦得在文采之外，还长于议论，也就是说，叶梦得在器识上略胜一筹。何谓器识？即器量与见识。北宋刘挚曾说：“士当以器识为先。”司马光说：“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可见器识对于一个知识分子的重要性，也可说是其安身立命之本。

　　叶梦得（1077—1148），字少蕴，苏州吴县人，20岁中进士，历任丹徒县尉、婺州教授等职。宋徽宗继位后，叶梦得出任议礼武选编修官。宋徽宗是北宋九帝中的第八位，倒数第二位。北宋是曾经辉煌于世的一个朝代，文化灿烂，经济繁荣。据说，北宋首都汴京人口最多时达到140多万，是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没有之一。人口的聚集带来了经济的繁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给我们留下了最真实的历史记忆。

　　然而，当这个辉煌国家的权力棒交到宋徽宗赵佶手上的时候，宋朝已经经历了一个半世纪的发展和繁荣，承平日久，奢糜享乐之风便如雨后的野草般滋生蔓延，特别是皇帝宋徽宗，更是一个最擅长奢糜享乐的主，他成立专门机构杭州“造作局”和苏州“应奉局”，为自己的一己之欲而搜罗天下珍奇，连运输工作都取了一个十分文雅的名字“花石纲”，实际上是专门为宋徽宗运送珍贵文物、奇花异石的船队，横征暴敛，大肆搜刮，结果闹得民怨沸腾。当时的形势其实已经非常严峻了，北方强族虎视眈眈，南方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然而，宋徽宗依然享乐至上，大臣们又皆以吹牛拍马为能事，大家如同坐在一个即将燃起的柴薪上而浑然不觉。

　　对于这种形势，年纪轻轻的叶梦得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后来，叶梦得被蔡京推荐为礼部祠部郎官，在宋徽宗召见时，他便对时政慷慨陈辞道：“自古帝王为治，广狭大小，规模各不同，然必自先治其心者始。今国势有安危，法度有利害，人材有邪正，民情有休戚，四者，治之大也。若不先治其心，或诱之以货利，或陷之以声色，则所谓安危、利害、邪正、休戚者，未尝不颠倒易位，而况求其功乎？”（《宋史·叶梦得传》）他强调，治国当自民心始，民心淳，天下安。如不安抚民心，则国势、法度、人才、民情等治国四要将会受到不良影响，最后可波及政权稳定。对时政，叶梦得是有自己的洞察和识见的。不过，宋徽宗听后，并无反省。

　　宋徽宗不但沉迷奢侈享乐，而且大用太监。宋朝自太祖建国开始，就一直避免武人干政、后宫干政、太监干政。宋徽宗上台以前，宋朝基本没出现过影响较大的太监干政事件。但到了宋徽宗时，他却大张旗鼓地把幕后的太监推到了前台，后来太学生陈东所言宋徽宗时期“六贼”之中，梁师成、李彦、童贯三人都是太监。梁师成官至检校太傅，童贯领枢密院事，掌兵权二十年，时称“媪相”。宋徽宗给太监大封其官，特别是授予军政大权，这种危害性不亚于一颗定时炸弹，将直接影响政局稳定。

　　叶梦得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大观二年（1108），叶梦得时任翰林学士，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当时，宋朝与西夏时有战事，宋徽宗接受蔡京的推荐，拟任童贯为陕西宣抚使，出任西北军事统帅。太监领军，后患无穷，而且，还要考虑罢使之后的任命，按照宋朝的习惯，宣抚使履行完职责后，很多都安排为宰相，太监任相，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啊。因此，叶梦得听到这一传闻后，马上找到蔡京，当面质问蔡京说：“祖宗时，宣抚使都差不多是见任执政（宰相），文彦博、韩绛等都因此军中拜相，所以祖宗从未以宦官为宣抚使。以前任童贯为节度使，本已违背祖制，如今又授以如此要职，于理于法于祖制都是讲不通的啊。”他建议蔡京劝说宋徽宗收回成命。

　　只是，当时得势的都是以陪皇帝写字、画画、赏石的蔡京之流，都是为其搜刮天下民财的童贯、梁师成之辈，不说宋徽宗，即便宰相蔡京，叶梦得的这种话也都是听不进去的。所以，童贯不仅照样出任宣抚使，后来又领九镇节度使，还以太尉领枢密院事，掌全国兵权，甚至被封为广阳郡王，成为史上第一个被册封王爵的太监，至于人臣之极。然而，恰恰是童贯之流，导致了北宋的灭亡。为何？因为童贯的建议，好大喜功的宋徽宗与金国签订了“海上之盟”，约金灭辽，结果引狼入室，自取其祸。倘无童贯的推波助澜，金国灭辽没那么简单，灭宋就更不容易了。叶梦得的器识，在此事上得到充分显现。

　　然而，宋徽宗玩心太重，榨取民脂民膏不顾百姓死活，对于国家大事好大喜功而又没有掌控大局之能，叶梦得之类的有胆有识之臣的话过耳即忘，不得大用，大用的都是那些只知道琴棋书画声色犬马的弄臣，国家怎么会治理得好呢？结果，宋朝160多年的基业，没几年就被他败光了、玩完了、葬送了，直至国破家亡，生灵涂炭。

　　一个人的器识，不仅要有远大的识见，更要有才干和担当。南宋高宗登基，从建炎年至绍兴年的十多年间，金国始终不断对南宋发动侵略战争，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大片国土沦丧，百姓游离失所，农业生产受到极大破坏，而战争所需要的军需，都是建立在一片废墟和破败上的盘剥，更加重了农民的痛苦。叶梦得作为南宋朝廷的一员，他没有过多的哀叹和牢骚，而是关心百姓，主动干事，干成了很多事，体现了一个士大夫的器识和担当。

　　比如，在绍兴初年，金人南侵，越过黄、淮，打到了长江流域，宋高宗赵构被金兵追得东奔西跑，在国家有难、皇帝逃跑的危急关头，叶梦得以江东安抚大使知建康府（今江苏南京）、兼寿春等六州宣抚使，担起了保卫江东、抵御金人跨过长江的重任。当时，建康城池荒废，兵不满三千，不但金人虎视眈眈，金国扶持的刘豫伪齐政权也时来侵扰，试图消灭南宋。在这种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叶梦得毫无惧色，他安排江东安抚大使司都统制韩世清屯兵建康，崔培屯兵采石矶，阎皋分守其他要害之地。后来，刘豫果然领大军来侵，叶梦得调兵遣将，果断而且成功招降刘豫的部将王才，将他的兵马分配给诸将统领，还及时稳住了从刘豫政权投降过来又态度摇摆的濠州知州寇宏和寿春知府陈卞，使他们坚定追随南宋。通过这些举措，加上将士们众志成城，最后终于打得入侵的刘豫军队仓皇逃跑，保卫了建康府。

　　与此同时，他着眼长远，研究确定了江防工作八事：即申饬边备、分布地分、把截要害、约束舟船、团结乡社、明审斥堠、措置积聚、责官吏死守。又建议朝廷在建康、太平、池州等地紧要隘口以及江北可以渡江去处共一十九处，调集民兵巡逻把守，严阵以待，严防死守。他还在金兵入侵之时，及时请求大将张俊率军支援，使得金兵无法打过长江，为阻挡金人南侵、缓解朝廷压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个有责任意识和担当精神的人，才真正称得上“器识闳伟”（《宋史》评苏东坡语），叶梦得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位超拔卓越之才？他遭逢乱世，但忠肝义胆，努力一生，对于国家和民族，是有一定贡献的。绍兴十八年（1148），叶梦得在湖州去世，享年7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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