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鸿

　　

　　

　　2015年8月24日，国务院对外公布了第二批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江苏省共有7处入选，排在首位的是邳州市禹王山抗日阻击战遗址纪念园。

　　禹王山阻击战是徐州会战后期一场关键之战。来自云南的国民革命军第六十军，在兄弟部队配合下，同日军惨烈搏杀27天，成功完成掩护大部队撤退任务。禹王山阻击战“硬骨头连长”、原成都军区后勤部副部长李佐指出，六十军参加的禹王山阻击战，与徐州会战第一阶段台儿庄大战相比，敌我双方投入的兵力更多，规模更大，战斗更为激烈，杀伤的敌人更多，我军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千里驰援徐州战场

　　1938年3月下旬，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支队孤军深入进攻台儿庄，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顽强抗击，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经过十余日激战，歼灭日军1万余人，日军残部向峄城、枣庄败退，这就是驰名中外的“台儿庄大捷”。

　　台儿庄大战令日本国内舆论大哗，日军大本营认为中国军队主力集中在徐州地区，攻占徐州，不仅可以把“华中、华北连结起来”，对武汉“施加威压”，也是打击中国军队主力，挫伤中国“抗战意志的良好机会，因此决定徐州作战”。4月7日，日军大本营陆军部正式下达了徐州作战命令，调集6个师团和大量伪军，总计近30万兵力，沿津浦线南北对进包围徐州，企图一举歼灭中国第五战区主力部队。4月中旬，重整后的日军第十师团、第五师团以及伪军刘桂堂等部，自枣台铁路南犯，拟突破邳县禹王山、连防山、展庄一带防线，在陇海铁路汇合，进攻徐州。

　　为扩大台儿庄大战成果，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也准备在徐州地区与日军决战，于是将大批部队调往徐州第五战区。国民革命军第六十军奉命开赴徐州战场，驻守邳北防线。

　　国民革命军第六十军是一支来自云南的部队。1937年8月，在南京国民政府最高国务会议上，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主动请缨，组织一个军参加抗战。回滇不到一个月时间，龙云就将云南现有的6个旅及部分直属部队组建成一个军，被授予第六十军番号。该军下辖3个师、6个旅12个团及军部直属机关、直属炮兵团，共约4万人。其士兵均从云南各族青年中征集而来，排连长以上军官大多毕业于云南讲武堂，有较强的实战经验和作战指挥能力；其武器均系云南省政府历年从法国、德国、捷克、比利时等国购入，装备精良，骁勇善战，有“滇军精锐，国之劲旅”之誉。

　　猝然临敌浴血死战

　　第六十军于4月21日抵达邳北蒲汪、邢家楼一带集结，准备于24日接防第二十军团汤恩伯部、第五十一军于学忠部防地。由于汤、于两部抵挡不住日军进攻提前撤防，六十军于4月22日猝然迎敌，比原计划提前两天与日军展开了生死搏杀。

　　最先与日军展开遭遇战的是一八三师五四一旅一○八一团二营。4月22日上午，二营刚赶到陈瓦房村头，即与南下日军短兵相接。营长尹国华率尖刀连将庄内小股敌军消灭，率先抢占了陈瓦房阵地。日军后续部队以七八辆坦克做先导，将陈瓦房团团包围。全营官兵与四面冲入之敌白刃格斗，激战一天，营长尹国华及五百多官兵阵亡，仅士兵陈明亮一人生还。陈瓦房之战为全军各部赢得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随后，六十军在邢家楼、五圣堂、凤凰桥、五窑路、蒲汪、辛庄、后堡、火石埠等阵地与日军相继展开残酷较量。一八三师五四二旅少将旅长陈钟书发挥近战优势，率所部冒弹反攻，数次冲入敌阵展开肉搏战。陈钟书先后捅死14名日兵，激战中，头部被流弹击中，嘴中仍喊冲锋不止，在后送途中壮烈牺牲；一○八三团团长莫肇衡率部击退了日军4次大规模集团冲锋，弹尽粮绝之际，率残部与日军拼刺，身负重伤，被战士紧急抬往战地医院，途中他坚决不过大运河，躺卧在道旁的一块石头边，扯下浸满鲜血的军衣，在石头上写下了“壮志未酬身先死”7个大字，赍志而殁；云南风庆人赵继昌和弟弟赵党同在六十军一八三师一○八四团担任连长，赵党牺牲后，赵继昌便将弟弟的遗体草草火化，用一个布袋子装着骨灰背在身上，继续同日军作战；在浦汪战斗中，吕建国排十余人坚守阵地西北角，面对疯狂冲来的日军重型坦克，无一人退却，他们将集束手榴弹绑在身上，与“铁王八”同归于尽……

　　4月28日午后，日军集中几十门大炮轰击东庄，1小时内发射炮弹5000余发，东庄顿时夷为平地。六十军军长卢汉电嘱守卫东庄的一八三师五四一旅旅长杨宏光，迅速将部队撤至东庄前面，隐伏于半人高的麦田中。不久，日军国崎旅团第十一联队的步骑兵涌至，他们自信中国守军早无生存可能，就连重机枪之类武器尚捆在马背上。我一○八二团官兵待敌人到达五十米范围内，集中火力猛射，一个大队日军几乎被消灭净尽。东庄伏击战是六十军将士进入邳北战场打得最痛快、最漂亮的一场战斗，共缴获敌轻重机枪50余挺、迫击炮20余门、步枪700余支、战刀30余把。此战迫使日军改变进攻方向，集中全力，向禹王山猛攻。

　　山顶构筑“铜墙铁壁”

　　禹王山地处苏鲁交界，西控运河，北临台儿庄，是周边地区制高点，战略位置极为重要。4月27日晨，一八四师师长张冲率主力部队进驻禹王山，以禹王山为核心，并向前及左右扩张延伸，部署为纵深阵地。此后，整场阻击战进入以禹王山为主阵地的山顶争夺战。日军誓在必夺，我军誓在必守，双方展开100多场惨烈激战。战前，禹王山海拔126米，经战火耕犁，海拔降至124.6米。

　　4月27日，当张冲率部抵达禹王山山下时，禹王山顶已被日军野佑大队抢先占领。就在张冲率部准备发起进攻时，日军向阵前连发数十枚烟幕弹，顷刻间浓烟滚滚，迷雾蔽天，挡住了六十军官兵的视线。日军正准备利用有利地形，歼灭我进攻部队。恰在此时，一股强劲的南风突然刮来，把浓浓的烟雾吹向山顶的敌军。张冲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晕头转向的日军被杀得人仰马翻，禹王山遂被收复。

　　禹王山地质系碎岩石结构，挖掘战壕难度较大，张冲遂向第五战区长官部要来2万条麻袋构筑胸墙。他将师指挥部设于西南山坡，严格规定师、旅、团、营、连各指挥部之间的距离不得超过一百米，表达了全师官兵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按照战前部署，五四四旅一○八七团守卫禹王山前沿阵地，五四三旅一○八五团守卫西北侧翼，一○八六团守卫东北端突出部位，互为犄角，相互呼应。张冲仿照彝族战斗传统，明令全师：在战斗中，身体前面中弹受伤，给予表彰奖励；身体后面中弹受伤，就要接受处罚。

　　作为禹王山中心战场的最高指挥官，张冲师长始终坚守前沿阵地，与部属共迎弹雨，生死相依。各级指挥官也纷纷效仿，以上率下，冲锋在前。张冲外甥、一○八五团三营营长何起龙主动请缨，要求坚守禹王山主峰阵地。4月28日起，日军在飞机、大炮、坦克掩护下，向我主峰阵地轮番进攻，多次突入三营阵地，何起龙身先士卒，率部与日军展开肉搏，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强攻。在激烈的战斗中，何起龙不幸壮烈牺牲，后被追晋为上校团长。另外，张冲侄子、特务连班长张镇东及随身警卫员均牺牲在禹王山上。

　　4月30日晨，日军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再次向禹王山发起全面进攻，我第一道防线数处被突破，山顶也被敌人占领。五四三旅一○八六团三营三连连长李佐受命组织敢死队，他亲率第三排发起冲锋，冲过山顶的两个班战士全部牺牲；接着又把第二排投入战斗，亦大部牺牲，终于夺回山头阵地。士兵们在山顶棱线稍后一至二米处先构筑单人射击掩体，然后连点成线，纵深掘进，构成鱼鳞状坑道。日军集中10余门重炮，向禹王山顶及左斜面实施破坏性轰炸，将三连射击掩体悉数摧毁。该连士兵来不及修复工事，遂以战友遗体为掩体，以猛烈的火力打退敌兵多次进攻。阵地后方的数十亩麦田里，埋满了阵亡将士的遗体，新阵亡者已无地可埋。在坚守禹王山顶战斗中，李佐连多次进行兵员补充，伤亡愈300人。

　　5月3日起，敌军改变战术，白天以飞机轰炸，夜间发动强袭。张冲师长来到山顶用望远镜四处察看，隐约看到日军汽车正在山北大、小杨庄一带来回穿梭。经仔细观察发现，汽车来时速度慢，去时速度快，遂判断日军正在运送兵员、枪械、弹药，一场更大规模的恶战即将发生。张冲立即找来五四三旅旅长、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炮兵专家万保邦和一名以射术出名的炮兵连长，商讨炮击战术。他要求不准试射，明早村里升起炊烟的时候，说明日军正在生火做饭，就在此时发动炮击。第二天早上，炮兵连长在阵地上用望远镜反复测量距离和方位角，将大、小杨村纳入射击范围。待炊烟升起，张冲立即下达发射命令，群炮齐发，日军伤亡惨重。此次炮击被称为“抗战以来，日军首次遭到中国军队如此强烈的炮火袭击”。

　　禹王山阻击战名垂军史

　　在近一个月的禹王山阻击战中，我守军以血肉之躯与敌机械化部队艰苦奋战，在禹王山上构筑了一道抵御日军的铜墙铁壁。据战后统计，第六十军官兵阵亡13869人、失踪430人、负伤4545人。陈诚1938年5月2日致蒋介石密电称，“据第六十军卢军长汉艳亥电称：窃职军全线抗敌主力虽毙敌约五千以上，而职部亦损失奇重。现仍固守禹王山至东庄一线，与敌激战中”。另据抗战史专家、云南省地方志办公室张曙东研究员撰文指出：“六十军与日本侵略军殊死血战，毙敌一万二千余众，所获战果之大，超过第一次台儿庄战役。”（见《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25辑第73页）。

　　禹王山阻击战彻底打破了日军“切断陇海铁路，直取徐州”的作战计划，不得不改变战略，转而从鲁西南微山湖一线南下，以及由苏北连云港登陆，从东西两个方向进行大迂回包抄进攻徐州。禹王山战役期间，日军战报称：“敌人的战法比以前更为灵活，甚至不像是中国军队，作战中他们表现了决绝的意志。”日本报纸惊呼：“自‘九一八与华军开战以来，遇到滇军这样猛烈冲锋，置生命于不顾，实为罕见。”在禹王山阻击战接连受挫后，日军于1938年5月10日晚在大连广播中散布谣言，竟说在徐州会战邳北战场上，发现有苏联军官参加指挥作战。

　　禹王山阻击战沉重打击了骄狂嚣张的日军，牵制了日军精锐部队，掩护我军数十万主力部队实施抗战史上最大规模的战略转移，为部署抗战初期最后一场关键大会战“武汉保卫战”赢得了近一个月的备战时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先后三次致电六十军军长卢汉表示“嘉慰”，并将六十军坚守禹王山的战例编入军事教材。时任第二战区东路军总指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朱德亦致电龙云表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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