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廷荣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滩的风云人物,具有留法背景,担任上海中法银公司经理,是上海总商会会长朱葆三的女婿,在上海法租界的权势和财力非同一般,是唯一能与青帮杜月笙抗衡的人物。1929年7月,就是这位显赫一时的人物,却被神秘绑架。那么,是谁有如此胆量,敢绑架这位法租界当局的红人魏廷荣呢?此案最后是如何侦破呢?
谁用蒙汗药绑架了魏廷荣?
魏廷荣是天主教徒,精通法语,曾留学法国,与法租界当局关系密切。魏廷荣早年经营地产,在徐家汇一带拥有大量地产,上海人传说徐家汇三分之二的土地属于魏廷荣所有。其岳父朱葆三曾任上海总商会会长,法租界第一条以中国人命名的马路就是朱葆三路。魏廷荣精通法语,曾在法国留学,仗着岳父的靠山,成为法租界当局的座上客。
黄金荣是法租界巡捕房高级顾问,毒品、赌博、卖淫业中的大亨,曾和魏廷荣争夺京剧演员吕美玉。黄金荣迫于魏廷荣的权势,向魏让步。魏廷荣不仅担任中法银公司经理,兼营地产、古董业,还担任法租界公董局的华人商团司令(又称法租界义勇队总司令),并与驻沪法国领事及其所属各机构上层人物关系密切,是个吃得开的头面人物。
1929年7月24日上午10时50分左右,魏廷荣携三个未成年子女乘车从位于朱葆三路与爱多亚路交叉路口的中法银公司向西行驶,途中突然遭遇持枪绑匪拦截。绑匪将司机和两个孩子赶下车,然后跳进车内,把车向南开去。车行驶到民国路口时,绑匪又将第三个孩子赶下车,只押着魏廷荣急驰而去。途中,绑匪用浸了蒙汗药的手帕蒙倒了魏廷荣,从南码头将其抬上小船,送到南汇县六灶村樊庭玉的家中。六灶村位于浦东远郊,河流纵横形成水网,除小船之外,无任何交通工具与外界相通。魏廷荣在樊家被隐匿50天,居然没有一点风声透到上海。偶尔有邻人到樊家串门看到魏时,樊庭玉说是自家亲戚在此养病,邻居们也就信以为真。身为农民的樊庭玉心地善良,为人宽厚,对魏廷荣十分友好。
神秘来信指向魏廷荣的连襟赵慰先
魏廷荣被绑架的消息,在全上海引起震动。法租界和英租界巡捕房及华界的警察局高度重视,多方部署侦破任务。各车站、码头、关口、要隘都被封锁,严密检查,同时又利用流氓帮会从黑社会内部突破,但均无果。
魏廷荣被绑三天后,夫人朱二小姐收到绑匪来信,约定她夜间去杭州碰头,并警告其不许向警方报案。绑匪向朱二小姐面交了魏廷荣亲笔书写的纸条,要家人准备赎金,并出示了随身佩带的金怀表作为信物。绑匪向她敲诈了“见面礼”1000元,却未告知赎金数额。
魏廷荣被绑票后,一时成为上海滩的重磅新闻。夫人朱二小姐和姨太太吕美玉不断收到各种来信和报告,巡捕房疲于奔命,但毫无进展。8月24日,一封署名“大侦探密告”的信邮寄到贝勒路(今黄陂南路)天祥花园的魏宅,信中说:“廷荣被绑去至今无信,侦探捉强盗只捉外人,所以自己人做绑匪,侦探天大本领也捉不住。何况这个人是拜山人作老头子,而又是商团教操官,是自己人,只是手里没有钱,所以他就横了良心做绑匪,绑自己连襟。”吕美玉接信后大为吃惊,连忙找朱二小姐商量,两人将信交给法租界巡捕房。
“大侦探密告”中所说的那位魏廷荣的连襟是赵慰先。赵慰先早年留学法国,经舅舅朱竹坪介绍认识了魏廷荣。魏廷荣将其安排在中法银公司当职员,以后又请他在法租界义勇团当教官。赵慰先住在魏家,认识了朱葆三的小女儿朱九小姐,展开疯狂追求,赢得了朱九小姐芳心,最终和朱九小姐成婚。
赵慰先住在魏家时伪装得非常老实、正派,不仅衣着朴素,还说自己不会抽烟、喝酒、赌博。但是当他和朱九小姐结婚后,其真面目便暴露出来了,吃喝嫖赌无一不染,仅二三年的功夫就把朱九小姐陪嫁的数万家产输得精光,就开始打魏廷荣的主意了。
1929年9月15日上午,上海康脑脱路304号发生一起凶杀案,巡捕在现场捉到凶犯一名。该凶犯恰巧是魏廷荣被绑案中的一名绑匪,他交代出魏廷荣被藏在六灶村村民樊庭玉家中。法租界巡捕房当即派出捕头鲍尔第和华人探长金九龄等人赶往六灶村。当警探突然闯入樊庭玉家中时,早已是人去楼空。巡捕们找村民询问,将魏廷荣的照片拿给村民辨认。有村民说曾在樊家看到过此人,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原来,9月15日傍晚,樊庭玉的叔父、绑匪樊仁根突然来到樊庭玉家,说是康脑脱路有人被捕,巡捕房已经得知魏廷荣藏在这里,最迟明天就会赶来。樊仁根对樊庭玉说准备“撕票”灭迹。心地善良的樊庭玉不肯“撕票”,两人激烈争执,争吵得几乎打起来。魏廷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樊庭玉救他一命。樊庭玉为难地说,如果他救了魏廷荣,他的同伙们不会放过他。魏廷荣向樊庭玉保证,如能得到搭救,将负责养活他一辈子。樊庭玉动了恻隐之心,终于决定救魏廷荣。两人一商定,决定先赴苏州,到魏廷荣的舅家避避风头。后来魏廷荣在舅舅王晋康的联系下,在上海法租界义勇团的保护下,回到上海家中住了三天,又启程赴北京避风头。魏廷荣后实现了诺言,供养樊庭玉,报答了樊庭玉的救命之恩。
主谋赵慰先迟迟不到案
有关魏廷荣遭绑架案的侦缉事宜,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先后查获嫌疑人朱竟成、陈仲衡、唐士良三人。1929年10月4日,法租界巡捕房将朱、陈、唐三犯押往会审公廨受审,审讯结果,宣布该三犯各羁押五年,期满后驱逐出境送内地官厅按律究办。但除魏家接到的具名“大侦探密告”的信件外,未发现赵慰先与魏案有关系的证据,无法将其抓捕。
1931年6月,公共租界在处理别的案件中,案犯蔡维才供出曾参与绑架魏廷荣。法捕房闻讯,于6月6日要求公共租界法院把蔡移提到法租界,就魏廷荣案重行侦讯。蔡维才供认魏廷荣案的教唆者是徐忠清、吕若望、樊仁根及刘姓等人,真正主谋是赵慰先。巡捕房对赵慰先、吕若望等发出缉捕文票。吕若望被押沪后于7月2日受审,他供述赵慰先要绑架魏廷荣是由在逃的邹惧恩透露给他的,绑架魏廷荣是邹托徐忠清帮忙邀人进行的。
8月7日,吕若望、蔡维才被押到法院开审。蔡维才当庭翻供,说在巡捕房的口供被外国翻译译错了。同时,由魏廷荣委托为代理人的徐延年律师向法庭请求对被指为主谋犯的赵慰先逮捕法办。但赵慰先在1931年以前已离开上海,就任财政部税警独立第六营营长,驻在苏州。法捕房请魏廷荣状请法院补办到内地捕人的手续,并要魏派其长子魏元生与捕房警探赴苏州捉人。8月21日,法国巡捕房请吴县公安局侦缉队协助,在赵慰先乘车经过三多桥附近时,由魏元生拦车指认,逮捕了赵慰先。8月22日,赵慰先被押赴上海,于24日解到法庭归案审讯。
8月24日,捕头鲍尔第及译员王均把吕若望及已判刑的陈仲衡押到法庭与赵慰先对质。吕若望、陈仲衡均指认赵慰先,并承认说听到赵慰先谈过魏廷荣为富不仁故要将其绑架。但赵慰先坚不承认与指证他的人相识。法院又两次开庭,陈仲衡、吕若望的口供都没有变化。但同案犯朱竟成不仅没有说赵慰先参与此案,反而说魏廷荣曾指使180号巡捕和魏廷荣先后到押所三次,唆使他要报出赵慰先来,被他拒绝。魏廷荣和主持追诉的法捕房警探都当即驳斥了朱竟成的供述是反诬。
赵慰先通过他的辩护律师,提出了财政部税警总团的公文,辩称不论赵慰先是否犯了罪,因为他有现任军官身份,都不应受通常法院审判。1931年11月28日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宣告判决,对吕若望、蔡维才两犯以共同掳人勒赎罪,分别判无期徒刑及20年有期徒刑,而对赵慰先被诉却宣告不予受理,认定赵被捕时系军人身份。直到1933年5月30日,设在法租界内的江苏高等法院第三分院宣布将赵慰先移送淞沪警备司令部归军法审判。
赵慰先竟向警备司令部军法处
反诉魏廷荣教唆诬告
然而不久,法租界巡捕房突然撤回了对赵慰先的控诉。这究竟是为何呢?
原来,赵慰先被捕后,朱葆三家的兄弟都气愤万分,主张严办,唯有朱九小姐、赵慰先之胞弟赵班斧不断地向魏廷荣求情,朱九小姐多次跪在朱二小姐面前哀求。时任上海市社会局局长的赵班斧更是“断指写血书”,促使魏廷荣“做了感情的俘虏”、“请求捕房把对赵的控诉撤回”。法租界巡捕房宣告撤回控诉后,却仍把赵慰先移解到淞沪警备司令部。赵慰先顺利地通过了军法会审,于1933年6月15日由淞沪警备司令部和军法处当局判决宣布赵慰先无罪,显然赵慰先背后有得力靠山帮助他打通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部门的关节。
赵慰先获释后,不顾赵班斧在法捕房所具的书面声明中提出的“保证慰先决不对于魏君有所误会”的诺言,在上海各报上以大字标题,登载启事,说他被逮捕幽禁是由于魏廷荣唆使已判刑的罪犯诬告。
之后,赵慰先向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反诉魏廷荣教唆诬告,请治以应得之罪。魏廷荣不是军人,赵慰先不应向军法部门反诉魏,而军法部门也不应当受理赵慰先的控告。但令人奇怪的是,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却应赵慰先的要求,连续两次签发传票,甚至直接派出便衣士兵进入法租界魏廷荣的寓所传唤他。但是法租界从魏廷荣遭绑架后,便加强对魏廷荣寓所的警戒。军法处第二次派人到魏宅传唤魏时,被巡逻的警探抓入法租界巡捕房。军法处随即以魏廷荣“托庇租界妨碍公务”为口实,对魏廷荣下达了通缉令。但军方不能进入租界捕人,赵慰先只得请警备司令部把他提出的反诉移送到法租界的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核办。同时,赵慰先又向该法院提了自诉状,控告魏廷荣和魏子元生分别犯有诬告等罪行,要求法院从严惩处。但法租界当局派出律师到法庭上应诉,以保护魏氏父子。
此时,上海帮会界首领徐朗西出面劝魏廷荣花钱消灾,拿出3万元交给赵慰先去安排警备司令部里的人,另一方面他又请朱竹坪去劝赵慰先。在双方同意后,由徐朗西出面,魏廷荣、王晋康、朱竹坪、赵慰先均到场。魏廷荣当场打开一只装着3万元现钞的箱子转交赵慰先。从此,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就不再对魏廷荣通缉了。至此,这一案件永远“延期审理”了事。赵慰先终于从魏廷荣手中获取了一定的赌博本钱。
杜月笙是魏廷荣绑架案的幕后人物
这一案件经过曲折变幻的过程,最后不了了之。在案件变幻过程中,显然有人幕后操纵。赵慰先获得释放后透露,他绑架魏廷荣是受“上海名人某公”即上海青帮首领杜月笙的指使。杜月笙在青帮辈分虽不高,但和法租界当局关系密切,和魏廷荣在法租界的势力不相上下,但他所掌握的帮会势力却远超过魏廷荣的义勇团的势力,他在租界之外和国民党当局军警各界都有关系,金融、工商界也有他的势力。魏廷荣的财力虽不在杜月笙以下,但其政治势力,尤其是社会势力远不如杜月笙。
绑匪朱竟成在法庭受审时曾供述绑架魏廷荣的动机,绑魏“并非完全为金钱问题,实缘原告魏廷荣,身为教友,不应娶伶人吕美玉为妾,又将吕之照相刊印于美丽牌香烟上卖钱,又将义勇团名义在法国公园内捐募所得之款,匿不报销,又开中法银公司及交易所,紊乱金融等种种不良行为,故此起意绑架,惟民人等实际上确有强暴行为,违反法权,而对于主义上,并不为罪,实寓有警惕原告之意思”。朱竟成的这番话,透露出绑架魏廷荣主要为了两点:一是魏廷荣娶吕美玉为妾;二是魏在法租界金融等方面势力大而狂妄。绑魏不仅是为了勒索赎金,也是为了打击魏的势力。说明绑魏案不是一般绑匪为金钱目的策划的,而是有大亨在幕后操纵。魏廷荣也意识到这个幕后人物非同一般。他在事后写的材料中称:“我和杜月笙之间向有矛盾,古话说‘两雄不并立,那时在法租界我和杜月笙各有一部分势力,而法国领事比较信任我,在杜月笙看来,我不能成为他的心腹,就必然会成为他的敌人。事实上我是不肯和他同流合污的,在某些方面还和他对立。”
魏廷荣在经营烟土方面、赌场方面、组织“自卫团”武装方面都反对杜月笙。1927年“四一二”事变前,杜月笙等组织中华共进会,想拉魏廷荣入伙,遭到魏的拒绝。杜月笙生气地对黄金荣、张啸林等说,魏廷荣“自以为是上等人”,看不起他们帮会界。杜月笙曾向魏廷荣表示要换帖,结为异姓兄弟,魏廷荣不予理睬。当杜氏家祠落成典礼时,英法租界当局、国民党要人都前去祝贺,蒋介石送了亲手书写的匾额和亲笔贺信,而魏廷荣却仅随礼应付,本人没有前去道贺。魏廷荣说:杜月笙“势必要拿点颜色给我看看”,“适逢赵慰先有绑架我的企图,经过一些绑架的串连,于是杜月笙就成为这一案件的幕后人物了”。
魏廷荣对绑架案的背景洞若观火,他在自己撰写的“杜月笙与绑案的关系”材料中指出:“凭着我当时在法租界的地位,一般的匪徒如果没有强有力的人撑腰,怎敢动我的手。”“赵慰先和杜月笙原非素识,但是赵从淞沪警备司令部释放出来后,就和他的妻子朱九小姐经常在杜家出入,杜月笙还介绍他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当副官长。”魏廷荣还回忆,“赵慰先被释后,登报指责我要绑匪朱竟成诬告赵慰先和‘名人某公(笔者注:暗指杜月笙)。朱竟成在法庭上只说我要他扳倒赵慰先,并没有说我要他扳倒‘名人某公。在声明中,赵慰先却把杜月笙扯上,若果没有杜的授意,赵敢这样做吗?”显然,赵慰先在报纸上的声明有杜月笙的授意,在案件变幻过程中赵班斧断指写血书使魏廷荣撤回起诉,然后赵慰先再来个反诉,而警备司令部军法处随便插手军法之外的诉讼明显偏向赵慰先。这一系列问题,都暴露了杜月笙在幕后的操纵。赵慰先及其胞弟赵班斧都是杜月笙的门徒,赵慰先被捕后为其辩护的是秦联奎和章士钊两位大律师。而秦联奎和章士钊是赵慰先请不动的,他们都与杜月笙有密切的关系,“很可能是杜月笙为赵请出来的”。
其实,魏廷荣被绑案幕后还有黄金荣的因素。自从魏廷荣从黄金荣手中夺去京剧演员吕美玉之后,黄金荣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黄金荣曾与杜月笙、张啸林等策划过绑架魏廷荣,杜月笙也曾布置过对魏廷荣的绑架行动。但由于魏廷荣周围有租界武装义勇团保护,又受到法租界巡捕房的保护,绑票未成。1929年,赵慰先对魏绑票是前一次未遂行动的继续。杜月笙利用魏廷荣的连襟赵慰先绑架魏,实现了他打击魏的威信、削弱其影响并达到打垮其势力的目的;又通过在诉讼方面的幕后活动,不仅使魏廷荣对赵慰先的诉讼夭折,反而通过赵慰先对魏廷荣的反诉,迫使魏赔了3万元。此案让魏廷荣心灰意冷,从此对杜月笙俯首称臣,39岁就辞去一切职务在家里隐居,不问世事,淡出江湖。
(责任编辑:巫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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