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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在中基会内的“圈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钟山风雨 热度: 13878
崔德胜

  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共有两次,第一次退还造就了清华,第二次退还诞生了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以下简称“中基会”)。中基会是负责保管与分配庚款的机构,其最高权力机构是由15人组成的董事会(中方10人,美方5人)。中方董事中有很多是胡适的老同学、老朋友,在其加入中基会之前便熟识,有的甚至是莫逆之交。胡适加入中基会后,凭借他在文教界的巨大影响力与其自身特有的“磁性人格”,这些老同学、老朋友迅速在其周围团结起来,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人际网络,这个网络我们姑且称之为“圈子”。既然有“圈子”,就会有“圈内”与“圈外”之分,圈子内外不时也会有争执与敌意泛起。胡适作为这个“圈子”的核心,当“圈内”出现矛盾与分歧时,他便会很自然地成为调解人,尽力弥合裂痕;而当“圈外”有压迫与误解袭来时,他又会作为主力冲锋陷阵。胡适可谓是这个“圈子”的“修理工”与“保护人”。

  “圈子”在哪里

  1927年6月29日,在中基会的第三次年会上胡适正式当选为董事,当时选票共有八张,而胡适得了七张,由此可见众董事对其呼声之高。而在次年6月的第四次年会上,胡适又被缺席选为名誉秘书。这是一个无俸给职,主要负责会议组织、会议记录与年度会务报告工作,要求具备耐心细致的工作态度与良好的组织协调能力,而胡适正好符合这些条件,正可谓“人得其位,位得其人”。名誉秘书这个“有利地形”,加上胡适已经具有的在文教界绵密的人际关系,一个相对稳定的“圈子”在中基会内初见雏形。这个“圈子”囊括了中基会的很多重要人物,如蔡元培、蒋梦麟、任鸿隽、丁文江、陶孟和、傅斯年等,都是当时文教界及社会的“名流”。

  综合来看,这些“圈内”人物存在着一些共同点:

  其一,都曾留学欧美,而且留欧之中没有留法的。法国的教育体制比较特殊,是中央集权下的大学区制,其学位取得方式与其它欧美国家有着很大不同。法国的文化也向来自成一体,是欧洲典型的大陆文化,富有浪漫的革命理想,也不乏激进的革命行动。而胡适一贯主张温和的政治改良与渐进的社会改革,留法的人因此很难得到胡适的认可并融入“圈子”。

  其二,回国后大多在文教界任职,且多集中于北大和中研院。蔡、蒋都曾做过北大校长,蔡还是中研院首任院长。任、丁都曾担任过中研院总干事,而且丁还曾担任过多年的北大地质学教授。北大、中研院与中基会三位一体,三个机构的人员相互交叉,北大和中研院能够得到中基会的特别“关照”决非偶然,这与领导人之间所保持的深厚私谊是分不开的。

  其三,大多具备参政议政的意识与能力。他们在自己的学术园地开垦出丰硕成果的同时,又积极寻求专业领域之外的建树,与单纯做学问的学者,如陈寅恪、钱穆等绝然不同。他们一般不会主动参与实际的政治运作,但往往坚持走“讲学复议政”的道路,充分利用现代传媒与公共舆论来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期望以此来影响政府决策。

  这些共同点在一定程度上是他们合作的基础,是“圈子”正常运转的条件。先在“圈内”达成共识,再将共识变成正式的会议决议,这是“圈子”运作的基本流程。1927年底,中基会所属的北京图书馆馆长一职出缺,任鸿隽为此致函胡适,表示打算推荐丁文江继任馆长,但同时透露会中有董事推荐顾维钧。任想以此来探知胡的态度并寻求胡对丁的支持。随后,丁文江亦致函胡适,对任的提议表示“愿意暂时担任”,认为顾维钧不适合做这个馆长,最后还表示“一切等你来再谈”。正是有“圈内”共识作为基础,丁文江最后顺利当选。除此之外,比较典型的事例即是1931年中基会与北大的合作研究特款计划,通过“圈内”的书信往来以及面谈,形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然后提交董事会讨论通过,并在几个“圈内”朋友的参与下合作得以顺利进行。抗战胜利后,又是凭借这种个人私谊摆脱了台面上董事会章程的束缚,使北大获得了中基会十万美元的贷款。

  社会调查所合并案

  社会调查所原名社会调查部,是中基会创设的专门从事社会调查与研究的机关。1926年7月,社会调查部在董事会干事部下成立,至1929年7月,中基会将社会调查部改组为社会调查所,使其成为独立永久机关。此后,工作范围渐次扩大,工作人员随以日增,并在中基会的赞助下另筑新所址。社会调查所成立后不久,陶孟和即被聘为所长。在其领导下,调查所对北平及其周边进行了多项社会调查,编辑出版了四十余种中英文刊物,“足为研究我国社会及经济问题之参考”,中基会对其贡献的评价是“殊堪引慰”。

  但这样一个成绩斐然的学术研究机构最终却难逃被合并的命运。1933年,在中基会第九次年会上通过了一项议决,决定“请执行委员会对于本会各种事业加以研究,如有与国内其他机关之事业性质相同者应设法避免重复,增加合作”。经过半年多的研究讨论,执行委员会提交了关于增进事业效率的报告,报告肯定社会调查所“有开创与提倡之功用”,但认为当前专以研究社会事业的机关渐多,“在南则有中央研究院之社会调查所,在北则有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实足与本会之社会调查所鼎足而三,目下三所之工作虽各有所专,未能以彼易此,但如能合并为南北各一,并充分与各省及各财政机关之经济调查合作,俾免重复,是亦增进效率之一道也”。这就为社会调查所的合并定下了基调。

  1934年7月,合并程序正式启动,主要参与者为中基会干事长任鸿隽、中研院总干事丁文江(丁同时还是中基会董事)和社会调查所所长陶孟和。或许是胡适获悉了合并中出现的不和谐情况,便在19日致信任鸿隽,劝说任对合并之事应“一切从宽大,以保存当日男婚女嫁的一团喜气”。不久,陶孟和致信胡适,向其抱怨任鸿隽对社会调查所实行压迫驱逐的政策。随后,丁文江也致信胡适,诉述自己夹在任与陶之间的万般无奈,并对任的为人表示怀疑。陶将他致任的信转寄给胡,胡将丁致他的信转寄给任,丁又将任致他的信抄给了胡,三方都不约而同地来向胡适“求援”,胡在其中担当了调解人的角色,极力从中斡旋。丁文江在致胡适的信中对胡的好意斡旋表示感谢,任鸿隽也强调“写这些信,完全是私人关系,与公事无涉”,而合并这件公事正是在“圈内”通过这些私人信件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陶最终同意了修改后的合并条件,中基会与中研院合办社会科学研究所,由中基会负责补助其一部分经费。

  丁、任矛盾

  丁文江和任鸿隽都是中基会内的重要成员。丁文江是中基会的第一届董事,1927年辞职,1934年2月接替已故的伍朝枢重新当选为董事。任鸿隽在中基会内也是资历颇深,先充任专门秘书,次任执行秘书,1929年1月中基会改组后担任了干事长一职。丁文江与任鸿隽在中基会内也曾多次相互声援。当任在中基会立足未稳之时,已是董事的丁文江推荐其担任了干事部的执行秘书,而当丁辞去董事后,又是经任鸿隽的提议,丁担任了中基会所属的北京图书馆馆长。

  但仔细来看,丁与任的相处过程中也存在“异音”,这主要是源于他们的性格差异。丁、任年龄相仿,但性格迥异。丁热情豁达,有担当意识,胡适亲切地称之为“丁大哥”,而相对来说任就显得小心谨慎。丁对任的这种性格表示强烈不满,曾致信胡适抱怨任“太胆小,太敷衍人”,“董事里面——尤其是美国方面的董事——不满意于他的很多”。同时,二人的政治倾向也有所不同,丁曾担任北洋政府工商部矿政司地质科科长、北票煤矿公司总经理、淞沪商埠督办公署总办等职,与北方政府关系颇深,而任早在日本留学时即加入了同盟会,曾任孙中山临时总统府秘书,比较倾向于南方革命政府,丁辞去董事和任在中基会内的升迁与这点也不无关系。

  双方的矛盾终于爆发。1935年6月8日,丁文江同时向胡适、周诒春、金绍基、顾临等中基会董事发出了打印信件,责备干事处用钱太费,而作为干事长的任鸿隽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声称自己不愿再担任董事。胡适接到丁的来函后立即进行了回复,认为丁是过于冲动了,严肃而坦率地指出他决不应当责备干事处用钱太多,表示“这个机关现在管理的款项已达二千万元之多,比得上一个中等的银行。用的经常费用,无论依什么标准,都不能算多”。对于丁的辞职,胡则是耐心劝慰道:“中基会正需要能独立主张的董事。你的意见虽然有些是太偏的,有些是自己矛盾的,但大体上都是很可以作大多数人的antidote(解毒剂),你若走了,换上叶企孙一类的‘圣人,中基会的损失就更大了。……在今日国内很不容易寻得十五个完全公正而不想谋私利的董事先生。中基会不是完全无疵,但它的多数董事是很可敬爱信任的。我们大家应该平心静气的和衷共济,不可偶因个人意见不合,即忿然求去。”在胡的开导下,丁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指责有失公允,随即也打消了辞职的念头,担任董事直至逝世。

  义务教育经费补助案

  义务教育事自清季以来即得到官方与民间的提倡。国民政府成立后,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了义务教育普及计划,明确了各省的推行期限,并决定首先着力培养义务教育的师资。当时的义务教育主要是指初级小学教育,学制为四年。据官方统计,民元以来全国初小数量及入学人数都有显著的增长,义务教育普及率得到了较大幅度的提高,但仍存在着经费投入不足、经费来源不稳定、地域分布不均衡等诸多问题。

  补助义务教育经费本是中基会补助事业的题中应有之意,但实际上中基会限于财力,坚持“补助学校以中等以上为限”的原则,对义务教育很少顾及。在1934年12月第三次庚款联席会议上,教育部提出了实施义务教育的方案,建议中基会在此后三年中每年从基金利息中拨出四十万元,以供分担义务教育事业经费之用。随后,在中基会第十一次年会上讨论了此案,会议由蔡元培主持。与会董事相继发表意见,包括丁文江、任鸿隽、胡适及蔡元培在内的多数董事均表示应与政府合作,但在具体的合作方式上却存在着较大分歧。蔡及丁主张从速拨款补助教育部计划,而其他董事则认为应谨慎行事,在补助之前应先进行相应的调查研究。经胡适提议,会议最终通过了一项决议,在“战略”上表示配合,但并未提出具体的“战术”合作方案,实际上是婉拒了教育部方面的补助要求。

  对此决议蔡元培是相当不满的,这主要是由于他所站的立场不同。蔡元培曾担任过教育总长、大学院院长,正是在其主持下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通过了厉行全国义务教育的决议案。蔡在面对这一问题时,考虑更多的是全国教育发展的大局,而以胡适、任鸿隽为代表的多数董事则主要是从中基会自身出发。会后不久,蔡即致函胡、任,表示“中基会对于义教经费之办法,弟个人觉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感。……吾人硁硁然以常时之格调应此非常之刺戟,于心不安”。胡接到蔡的来函后立即进行了回复,肯定蔡的言论“极正大”,但对其所言“吾人硁硁然以常时之格调应此非常之刺戟,于心不安”表示“不尽赞同”。他认为“义务教育乃是百年大计,固不能以非常刺戟视之”,进而提醒蔡作为中基会董事“有典守之责”,决不能轻易变更原则,但在最后仍作出让步,表示“将来如有可以作有效的补助之处,我们应该尽力援助政府”。在1935年10月举行的中基会第九次常会上,终于通过了教育部所提的补助义务教育经费案,议决“拨国币三十万元,补助政府实施义务教育经费。该款自二十四年度起,分两年均摊支付”。至此,义务教育经费补助案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

  公众的误解

  公众的误解主要表现在报刊上,这其中有对胡适本人的误解,也有对中基会运作的误解。胡适向来认为自己挨骂并无所谓,针对其个人的误解他基本上是一笑了之,但若是牵涉到他的朋友,他就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极力维护他的朋友圈子。

  1929年1月,《金刚报》上出现了一篇题为“胡适之扫兴而归”的文章,署名“英俊”,胡适看后不禁大笑,随后致函该报主笔,风趣地表示“英俊先生不要替我担忧”。1932年5月,《批判与探讨》上刊登了《国立各校罢课问题与庚款》一文,质疑“为什么胡适、任鸿隽等可以支配中美庚款补助留学生及其他文化事业?……为什么一切庚款的保管者、支配者,到今天没有听到更换过?”胡适见此立即致函杂志社,奉劝作者应先进行一定的调查作为讨论的根据,并严正指出“胡适、任鸿隽等是正式保管中美庚款的董事,他们的权限是有明文规定的,他们的任期是有一定的长短的,董事的按期改选是每年公布的”,最后还告知作者,若想获取相关信息,查阅中基会每年刊行的报告即可。虽然胡适曾对这种公开刊行的报告表示不可信,将其看作是“官样记载的史事”,但此时却认为这种“官书”足以满足“圈外人”的需求,或许每年的董事会报告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专为“圈外”人士而刊行的吧。

  有时,首先作出回应的是“圈内”其他人,胡适则利用自己所掌控的资源尽力从旁协助。1932年5月,中央大学教授程其保在《时代公论》上发表《庚款与教育》一文,对包括中基会在内的各庚款机关提出了尖锐批评,认为管理工作混乱、款项分配不合理。任鸿隽读后立即撰文回应,并将文章寄给胡适,让他“斟酌发表”,后来胡就将这封信毫无保留地发表在由其主办的《独立评论》“通信”栏上。面对外来强敌的“进攻”,主力“队员”的团结一致、默契配合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中基会是一个正式机构,而“圈子”则是相对非正式且隐蔽的,正是借助于已经公开的中基会档案与胡适留下的文字,我们才探得其中的冰山一角。当然,这个“圈子”只是胡适全部人际网络的一小部分,但从这个“圈子”出发,我们或许能够丈量出其人际交往的广度与深度。

  (责任编辑:顾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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