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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的深翻土地运动

时间:2023/11/9 作者: 钟山风雨 热度: 13366
戚正欣

  1958年8月1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主席指示“还是办人民公社好”,随后,从大江南北到长城内外,一个大办人民公社的热潮在全国迅速兴起,很短的时间内,各地争先恐后地建起了“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泰兴县口岸人民公社也于当年的10月1日在口岸中学大操场召开了成立庆祝大会。

  全国实现“人民公社化”后不久,各地就陆续进入了秋收秋种季节,为了取得来年农业生产的大跃进,使粮食的产量也翻上几番,毛泽东根据当时的形势,及时地发出了“人民公社一定要把小麦种好,把油菜种好,把土地深翻好,1959年农业方面任务,应当比1958年有一个更大的跃进”的指示。很快,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掀起了一场大协作、大突击、大兵团作战的高潮,在农村,则是一面组织秋收,一面进行深翻秋种。

  当时口岸公社也和全国一样,全党动员,全民动手,迅速掀起了深翻土地的高潮。据当时的《口岸公社报》报道,当年的10月中下旬,公社党委在口岸大会堂召开了一个有关“深翻”的讨论会,会议开始,书记作了“关于土地深翻”的重要讲话,阐述了深翻土地对农业增产的好处,接着引导大家讨论“深翻”应如何进行,深度以多深为宜,与会人员开展了热烈的讨论。

  自从告别刀耕火种,我国农业就进入“牛拉犁翻”的时代,两千多年来基本没有太大的改变,一般田地也就翻耕3—4寸左右,再要想深翻,就得想出更好的办法,一是加大牵引力,二是改进犁铧。当时各地拖拉机还非常稀罕,即便用上拖拉机,一般也只能耕上七八寸深,再要有突破,就得在牵引机械和犁地机具上有重大突破。再说,种植庄稼的土壤也并非越深越好,深翻后,把底层的生土翻了上来,反而不利于庄稼生长。但是,经过1957年的反右运动,当时谁也不敢说出真话,讨论中,不是东拉西扯,言不及义,就是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有人说深翻要有五六寸,有人说恐怕要有七八寸。正在这时,坐在前排的曹官小学校长撂了一句玩笑,说深翻恐怕要丈把吧!哪知这句话刚好被坐在台上的书记听见,书记大声说:“刚才讲‘丈把的那位请站起来。”该校长一惊,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谁知书记的话锋一转,当即表扬说:“这位老师有气魄,我们思想不能保守。”最后,会议决定,这次深翻怎么翻,翻多深,大家回去搞个试验。其实,当时谁也不敢说出深翻的具体尺寸,深怕被别人抓住当保守。

  各单位的试验以多深为好呢,当时谁也吃不准,这时,报纸上不断报道各地放出的农业高产卫星,有小麦亩产上万斤的,有水稻亩产十几万斤的,有山芋亩产几十万斤的,究其经验,有的报道说他们那里土壤深耕了一尺多,有的说深翻了三四尺,有的甚至说深翻了一丈多。各家讨论后认为,说一尺恐怕太保守要挨上级批评,说一丈又根本达不到,普遍认为深翻到三尺就差不多了,于是各家上报时普遍以三尺为标准,而实际操作时也就一尺多。即便深翻一尺多,用牛拉犁也不行,用几头牛一起拉双轮双铧犁都达不到。这时,有人就从报纸上看到了外地的经验,运用绞关,采取人海战术,实行土地深翻。

  提起深翻土地的绞关,我们这里谁也没有见过,公社将制作绞关这一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交给公社农具厂。要求厂方立即组成有厂长、技术人员、老工人组成的“三结合”技术攻关小组,发扬大跃进中敢想敢干的战斗精神,昼夜刻苦钻研,务求必成。经过几天的努力,终于制成了口岸公社历史上第一部绞关,运到田头一试,果然能拉起铁犁缓缓地深翻前进。要完成深翻土地任务首要必须完成制作绞关的任务,于是各大队也马上行动起来,一时间,民间的能工巧匠都成了抢手货,各大队把他们专门集中供养起来,待以好饭好菜,让其集中精力制作绞关。

  制成的绞关外形为一米左右的四方形框架,框架的每个棱边为一粗大的木方,框架的上下两面以厚木板固定,中间竖一立轴,立轴外是一滚筒,有缆绳绕于滚筒之上。操作时,将绞关固定在田头,田的另一头安放深耕犁,由一人把扶,犁上拴着缆绳,缆绳的另一头连结到绞关的滚筒上。滚筒上连接有四根木杠,供四人推着木杠带动滚筒转动,从而使缠绕在滚筒上的缆绳牵引着铁犁缓缓行走,进行土地深翻。若须翻得深时,则由两人推着一根杠子,那这部绞关光推杠子的就有八人,若再加上扶犁手和负责绳索拴扣的,一共就需10人。

  制作绞关木框的木料要求很粗很结实,农具厂的硬木不够用,于是就找家前屋后生长的杂树来锯,一时间,村里的杂树都被锯光了,又拆了一些庙宇和祠堂。结合深翻土地,各地都搞了平坟和平田整地活动,田头的沟渠里常撂有扒出来的棺材板,做绞关木料不够时,就用那些棺材板来代用。

  记得当时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大队干部为了解决做绞关的木材,和他父亲发生了激烈争吵,在公众场合就差动了手。原来那位干部要把他父亲早就做好搁在家里的“寿材”拿出来,弄得这干部的父亲要和他拼命,这事后来被大队其他干部劝阻下来。在其他干部的努力和广大群众支持下,这个大队做绞关的木材还是很快解决了。据说事后那位干部还批评了大队其他干部的温情主义,说是迁就姑息了落后思想。当时也有人说,这几个干部其实是早就串好了做个样子给人看的,用这个办法,动员了广大群众,也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本来各大队都要完成本大队的土地深翻任务,但由于各大队任务太重,不少劳动力又都上了炼钢工地,公社只好收缩战线,先把沿公路和主干道边的成片的大田深翻好,其工作量大约只占到总面积的十分之一,但就这样,多数大队的任务也没能按时完成。一怒之下,公社在一次大会上就撤了10多个大队干部的职,同时决定,各大队除仍留少数人继续做好深翻试点外,将全部人马集中到刁铺的“三河两港”(现河港村)搞会战。为集中优势兵力,各行各业按照公社党委命令都关门上了阵,我们学校的师生也上了深翻第一线。

  我当时在刁铺民中上二年级,只有13岁,在班上年龄最小,班上其他同学基本上都已十五六岁,因当时刁铺属口岸大公社管辖,故刁中师生都被调了上去。来到会战现场后,工地上彩旗飘扬,到处插着标语牌,各单位参加会战的人分散在秋收后的田野上,大田里已经有了七八台绞关,每个绞关周围都聚集着10多个人。我们加入后,分配给年龄大的同学一根木杠参加推绞关,像我这样年龄小的,则发给一把铁锹,把绞关耕翻不到的田头边角空隙地拾遗补缺挖一遍。endprint

  要把土地挖上三四尺,即便用绞关和双铧犁也不可能,没办法,只能把犁好的土堆到一边去,再去耕下层的土,等下层的土撂到一边后,再耕更下层的土,如此反复,不但进展甚慢,而且让大家精疲力竭,失去了信心,可是谁也不敢流露出半点消极情绪。开始在绞关上“推磨”时,先是半个小时一歇,到后来,推上十来分钟,便有人喊着要歇歇,我虽是在一旁用铁锹挖土的,也几次参加到“推磨”的队伍中,顶替因有人休息而空出来的位置。

  会战后的第一个夜晚,指挥部为赶进度,决定不休息继续挑灯夜战,我们在工地上吃完晚饭后,休息了片刻便接着战斗。说实在的,夜晚光线不好,对“推磨”影响倒是不大,但对扶犁耕田的来说,尽管有汽油灯,还是看不清楚,到天亮后一看,翻开的土垄与土垄之间还有一道道没有耕到位的狭长的土埂。

  我所在的那一组干到半夜,个个直不起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为首的那人说大家休息一会儿吧。大家听到后如蒙大赦,立刻欢欣鼓舞地躺到了田埂旁。这一觉,差不多就睡到了天亮。好在那时,只要人在第一线“跃进”就行了,劳动的效果是没有人过问的。干了两个夜班后,笫三夜下起大雨,上级没再叫加夜班,从那以后,夜班就无形取消了。深翻土地前后搞了半个月,深翻的土地只占总土地面积的很少部分,再后来,就自然而然停止了。

  深翻土地的口号在当时提出并得以迅速蔓延,是有其深刻原因和历史背景的。

  首先,经过1957年的反右斗争和1958年上半年已经开始的大跃进运动,全国上下已经形成了急于求成,“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狂热气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竟然堂而皇之地刊登于《人民日报》。在这种情况下,不顾科学的“敢想、敢说、敢干”,已经在全社会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风气。

  其次,从这年夏收开始,农业上的“浮夸风”越刮越猛,报刊上报导的各地放出的高产“卫星”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小麦从亩产上千斤到六七千斤,到了秋季,水稻的产量更是从亩产万斤到十几万斤,你追我赶争放“卫星”,在上压下逼的形势下已经成为一种时尚。

  第三,当时毛泽东提出了“土、肥、水、种、密、保、工、管”的农业“八字宪法”,“八字宪法”中把“土”放在第一位。所以大家把争高产的希望都寄托在深翻土地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全公社各大队都深翻了一些土地,不过耕地的深度还是没有达到各地宣传或上报的标准。土地经深翻后,把耕作层下面的“死土”都翻了上来。这一季麦子播下后,又遇到了自然灾害,麦收时,非但没有高产,产量还从往年的每亩四五百斤降到了百十斤,人们这才认识到,所谓的“深翻”让人吃尽了苦头,年前曾一度非常时髦、很是风光过一阵的绞关也被废弃在田头无人问津。

  近年来,少耕、免耕作为一种新的耕作制度,取得了很好的增产效果,正在得到逐步试验和推广。回想50多年前,为求农业的高产,人们走过了不少曲折的道路,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结果却事与愿违。这一沉痛的教训告诉我们,不管干什么事,光有革命的热情不行,还必须要有高度的科学精神。■

  (责任编辑:巫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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