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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老上海夏令配克戏院的故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钟山风雨 热度: 13827
郦千明

  夏令配克戏院是老上海有名的大戏院。它由西班牙商人雷玛斯创建于1914年9月8日,地点在静安寺路127号(今南京西路石门二路口)。这家规模宏大的戏院曾是放映西方影片的头轮影院,一度独霸全沪;当中国制片业在上海兴盛起来时,又成为“国片之宫”。除放映中外电影新片外,夏令配克戏院还以承办各类戏曲歌舞表演称雄上海滩,经常观者如云,一票难求,出尽了风头。上世纪20年代,因戏曲表演和放映外国影片,该戏院曾发生三起轰动一时的事件,成为当时大小报纸争相报道的重要新闻。

  扶昆曲穆藕初登场募基金

  1922年2月初,上海多家报纸刊登广告,预告当月10日至12日(农历正月十四至十六日),实业巨子穆藕初将组织江浙两省名家在夏令配克戏院举行昆曲会串,欢迎市民观看。消息一传开,立即引起市民的关注,人们纷纷预订戏票,翘首以待,准备一睹穆藕初等人的风采。

  穆藕初爱好昆曲,缘于几位要好朋友。当年他留学归国后,在上海办纱厂、开银行,工作异常繁忙。他明白“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道理,平时注意劳逸结合,工作之余积极参加各种娱乐活动。朋友徐凌云是个昆曲迷,时常约他去小世界看“全福班”的演出,有时到徐家听主人清唱几段。久而久之,他对昆曲渐渐产生了兴趣,觉得那婉转悠扬的唱腔、优美细腻的表演动人心魄。那时他和画家冯超然过从甚密,因冯的关系,和苏州籍画家吴湖帆稔熟。在吴家,他碰到了著名昆曲票友张紫东,两人趣味相投,一见如故。张紫东每年都和友人在苏州拙政园“三十六鸳鸯馆”举办昆曲演唱会,于是邀请穆藕初参加,期间就下榻于张家。在张家座上穆藕初又结识了昆曲名家俞粟庐,得知昆曲演员大多年事已高,后继乏人,昆曲濒临失传的边缘。张紫东、贝晋眉、徐镜清等人有志于振兴这一古老艺术,计划创办昆剧传习所,聘请名家,招徒授艺,但缺乏经费。穆藕初闻言,慨然应允提供帮助。

  为昆剧传习所募集经费,扩大昆曲影响,穆藕初决定以昆剧保存社的名义,邀请江浙艺术家和著名票友举办义演。当时昆曲已经衰落,观众越来越少,加上这次会演除名丑徐金虎等少数几位正式演员外,大多数都是票友,因此笑舞台、大舞台这些著名的大戏院都不肯出租。穆藕初闻讯,气愤地说:“自己中国戏院不肯借演,去向外国人的戏院借!”于是亲自出马,找夏令配克戏院洋经理协商。对方开始没有表态,向他要演员名单,他笑笑说:“我就是演员。”洋人一听他要亲自登台,觉得肯定会吸引不少观众,便满口答应下来。

  毕竟开始学唱昆曲只有两年多时间,而且从来没有上台表演过,因此在会演前几个月,穆藕初特地邀请昆曲名师沈月泉和俞振飞一起去杭州学戏。他们寄住在灵隐景区韬光寺旁的一幢小楼里,那儿环境幽静,非常适合练唱。因为要谈生意,穆藕初学戏的时间并不充裕,且时断时续,很不系统。但是,凭借顽强的毅力,他见缝插针地练习,这段时期他的表演水平有了一定提高。而俞振飞是个有心人,趁此机会也向沈月泉学会了《断桥》《惊梦》《跪池》三折戏。为练好《断桥》中许仙的一个滑跌身段,俞振飞不怕苦,不畏难,在地板上摔了几百个跟斗,屁股被摔得乌青,照样坚持不懈。这番苦功让他的演艺事业进入了新的阶段,获益匪浅。

  穆藕初和曲友们对这次义演充满着期待。农历新年刚过,昆剧传习所沈月泉及俞粟庐、俞振飞、孙咏雩、谢绳祖、项馨吾等20余人来到穆藕初寓所,为义演进行彩排。开演前一天晚上,穆藕初在四马路(今福州路)一家春西餐馆特地设宴招待江浙昆曲家,出席者达110余人。席间,他亲自主持编定剧目、落实40余名演员及招待事务等,并印发《会串一览表》,内有演出剧名、演员名单及商家广告等内容,印刷精美,灿烂夺目。当天,穆藕初还与俞粟庐、徐凌云联名在《申报》刊登《昆剧保存社敦请江浙名人大会串》启事,申明此次会演的宗旨为“扶持雅乐,补助昆剧传习所经费”。

  2月10日晚上7时,夏令配克戏院首场演出拉开帷幕,观众如潮水般涌进剧场,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地方名流袁观澜、沈信卿、黄炎培、徐静仁、盛泽臣、吴麟书、沈桐叔、哈同夫人等也前来捧场,纷纷在预订的包厢内落座,又有不少外国人购票入内,“殊极一时之盛”(《申报》)。票友沈梦伯第一个登台表演《酒楼》,嗓音圆润,扮相俊美,获得满堂喝彩。继之《醉妃》,凌芝舫、陈凤鸣的演唱也达到相当的水准,将剧中人物三郎和玉环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接下来为《蝴蝶梦》,李式安饰楚王孙,徐镜清饰田氏桂枝香,两人唱得如诉如泣,令人荡气回肠。大轴戏为《西厢记》,孙咏雩、徐镜清饰老少两蝶,配合默契,表演栩栩如生。孙咏雩身材略胖,与剧中人物稍不相符,但他在舞台上动作灵巧,潇洒自如,反而不觉其胖,可见表演艺术的神奇魅力。压轴是《浣纱记》,穆藕初粉墨登场,和张紫东等合演《拜施》、《分纱》两折。穆藕初饰范蠡,张紫东饰越王,谢绳祖饰西施,潘祥生饰越王夫人,阵容整齐,演得无懈可击,“清曲不绝如缕,观众掌声如雷”。值得肯定的是,首次登台的穆藕初一点也不怯场,吐字清楚,动作纯熟。有剧评家认为,他和张紫东、潘祥生这样的老票友相比也毫不逊色。

  11日、12日晚上,分别演出10剧和12剧,观众更多,把剧场挤得水泄不通。穆藕初先和項馨吾合演《折柳》、《阳关》两折,又在《辞阁》中饰曾铣,表演真切自然,赢得台下阵阵喝彩声。不过,在元宵夜(11日)的演出中,因他不知道具体情况,还闹了个笑话。那是俞振飞演完《断桥》后,台下一片掌声。他却迫不及待地跑到后台,对俞说:“你今天的戏演得很精彩,美中不足是在台上跌了一跤,下次可要小心。”俞振飞在杭州韬光寺刻苦学来的许仙滑跌身段,却被他当成舞台事故了,一时传为笑谈。

  三天会串,场场爆满,票价贵到上海剧坛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客座分3元、5元两种(当时梅兰芳在上海演出的最高票价为2元),楼厢高达200元,总计净收入8000元,这笔钱全部用做传习所经费。不久,位于苏州城西大营门五亩园内的昆剧传习所,聘请昆曲名家沈月泉、沈斌泉兄弟及吴义生当教师,后来又请了施桂林、许彩金、尤彩云和高步云,招收近70名十多岁的小学员学艺。穆藕初为传习所制定了“文明办学”的方针,废除科班陋习,规定教师不准打骂学员,除教授专业外,还要教文化知识。他从河南请来拳师邢福海,教学员少林拳术,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传习所还按照他的提议,要求学员必须学会吹笛及另外某种乐器,万一以后不能唱戏,可以充当“场面”(乐队)。他聘请孙咏雩当所长,要求其严格遵守这个方针,培养合格艺人。

  昆剧传习所学制五年,但到第三年学员就有了出色的表现。他们去上海大富贵酒楼演出三天,吸引不少观众前来观看。后来,这批学员成为承上启下的一代昆曲传人。

  观美片法国人骚乱捍国歌

  1926年11月初,夏令配克戏院预备放映美国大片《党人魂》的消息不胫而走。《申报》登载大幅广告,声称该片由美国大导演西席·地密耳于当年执导的第一部历史剧,是有史以来未有的革命风流艳情巨片,片长120分钟,开映时“加添全班特别著名音乐队”,“届时另请俄国歌伶随片歌唱俄国悲曲”。戏院方面对这部影片十分重视,于11月9日进行试映,邀请报界、电影界的严独鹤、孙道胜、张静庐等60余人前来观看。试映前由该院乐队演奏乐曲,并有俄国歌唱家演唱革命歌曲。

  11月12日至17日为影片公映时间,开头每天放映2场,后因观众越来越多,从14日起改为早中晚3场。默片(无声电影)时代,影院中并非完全无声,为吸引观众,影片放映时,往往会有乐队配奏音乐,有时也使用留声机配乐。《党人魂》是以俄国革命为背景的爱情剧,而《马赛曲》在1917年俄国二月革命后,曾被俄国临时政府配以新词定为国歌。15日该片放映前夕,夏令配克戏院音乐队照例演奏《马赛曲》,激怒了在座的一群法国人。他们觉得自己的国歌被用做外国影片的配乐,无疑是奇耻大辱。于是有人用法语高声叫骂,有人开始拍桌子、摔凳子,局面异常混乱,观众纷纷退出,放映被迫中断。院方见势不妙,只好向租界巡捕房求援。待大批巡捕赶到,事态才渐渐平息下去,但现场一片狼藉。事后,社会各界纷纷反对此片继续公映。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事件直接促成上海公共租界电影检查制度的建立。原来,租界当局早已想规范电影市场,苦于找不到良策。夏令配克事件让他们痛下决心,加快了制订电影检查法规的步伐。不久,工部局警务处向总办报告此次事件真相,说如在平时此片不必禁映,而如今禁映则变得非常可取。警务处进一步提出,上海的电影观众往往华洋杂处,很多在欧美观众看来无伤大雅的影片却不受华人的欢迎,当局应当考虑在本地以某些方式实施电影检查。就在夏令配克戏院结束公映《党人魂》的第二天,工部局检察官写信给总办,就这部在他看来带有浓厚“布尔什维克宣传”色彩的片子提出建议,认为租界电影院执照章程第七条尽管给予捕房审批的权力,但实际上并没有影片在公映前先交捕房审看,因此建议将这一条款修订为:所有影片,凡未经工部局书面同意,不得放映。同时,建议工部局委任专门人员检查各类影片。在信的末尾,他又特意提醒听说香港就是如此办理的。

  这一提醒,让工部局如获至宝。第二天,一封公函当即发往香港辅政司办公室,希望港方提供自己的电影检查法规,供上海租界當局参考。不过,香港方面行动迟缓,直到次年初才回复公函。工部局依据香港的办法,修改影院执照章程,成立电影检查委员会。后来,经不断修订增补,最终定型为《上海工部局捕房电影检查指导条例》。从此,上海租界电影院放映的影片,都必须由电影检查委员会依据这个条例进行审核,并出具书面意见方可上映。

  损名誉徐志摩怒告小报馆

  1927年12月6日、7日,上海天马剧艺会为筹募建设基金,在夏令配克戏院组织两场京昆义演。此前三天连续在报上刊登大幅广告,预告著名票友俞振飞、袁克文、苏少卿、胡仲龄、吴老圃、鄂吕弓、翁瑞午将登台献艺,一时盛况空前。徐志摩、陆小曼夫妇和主持天马会的江小鹣关系密切,也应邀参加演出。头天晚上演《玉堂春》,陆小曼饰苏三,江小鹣饰蓝袍,翁瑞午饰王金龙,徐志摩饰红袍。徐志摩不懂戏规,演出时坐在桌子后面,却总是把穿着靴子的双脚伸到桌帏外面。这次演出还闹出了笑话。剧中苏三上堂跪见按院大人王金龙时,王见眼前跪着的竟是旧情人,一阵头晕目眩,不能继续审案了。苏三被带下,请医生给王金龙诊治,按剧情医生是个哑巴,诊治完毕即退下。那天晚上演医生的是漫画家张光宇,或许想达到搞笑的效果,他竟开口说话:“格格病我看勿来格,要请推拿医生来看哉!”(上海话,大意是:这个病我是看不来的,要请推拿医生来看才行)台下观众一听就知道这分明是在影射翁瑞午和陆小曼,于是哄堂大笑。

  原来,陆小曼生在北京,从小喜欢京剧,移居上海后结识名票翁瑞午,经常请其登门教唱。她又一向多病,曾看过许多名医都不见效。翁瑞午学过推拿,便主动提供服务,效果出奇的好,每次按摩推拿后,陆小曼的病痛就会大大减轻。从此以后,陆小曼但凡头疼脑热都要找翁推拿,对方也乐于服务。于是,翁瑞午经常出入徐志摩家,俨然成了陆小曼的“闺中密友”。

  那天晚上的笑闹让当事人出尽了洋相,尤其是徐志摩,本来就不愿意出入这类娱乐场所,浪费时光,如今还遭人当面讥笑,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岂料,恼人的事却远远没有结束。当晚观众席上有一群特殊的客人,即《福尔摩斯》报主编吴微雨、常熟籍小说家平襟亚等人。散场后,吴、平一行回到报馆闲聊。有人说陆小曼的苏三演得很不错,据说是翁瑞午一手教她的。翁原是个名票,曾和梅兰芳配角演出《断桥》,翁不但演小生拿手,早年也演过旦角《花田错》。又有人插嘴道:“徐志摩自从英国回来后,与前妻张幼仪离婚,再和陆小曼结合,移居沪上。志摩是个忙人,上海和北平常来常往,未免使小曼感到寂寞,尤其是小曼经常有病痛,有人介绍翁瑞午替她按摩,同时教她学习京戏,迄今年余,她和翁的情感已不正常,志摩竟置若罔闻。”另一人说:“今天的戏,理应志摩起王金龙才对,为什么让翁瑞午起王金龙,志摩起崇公道,那就仿佛把爱人牵上堂去给别人调情,这个穿蓝袍的江小鹣也是志摩的朋友,居然也胡得落调,他们简直是出丑出到戏台上大庭广众之间去了。”事后,吴微雨综合大家的谈话,写成一篇文章,于次日交给平襟亚修改。平襟亚把文中的黄色句子删除,真姓名全部改换,陆小曼改作伍大姐,徐志摩改作余心麻,翁瑞午改为洪祥甲,江小鹣改为汪大鹏,又在草稿上题了“伍大姐按摩得益友”的标题。吴微雨对平襟亚的修改并不满意,仍然将自己的原作刊登于12月17日的《福尔摩斯》上,署名“屁哲”,标题仍沿用平襟亚的,只是把“益友”改为“腻友”。文章采用小说手法,极力渲染暧昧情节,语言下流无耻,对当事人的人格和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吴微雨的文章刊登后,有关陆小曼和翁瑞午的绯闻迅速传遍浦江两岸,弄得沸沸扬扬。此事还惊动了租界当局,捕房以文章语言有关风化,控告平襟亚散布猥褻文字,并向临时法院提起公诉。平襟亚接到法院传票后,急忙和吴微雨一起找代理律师陈则民、詹纪凤咨询。詹纪凤若无其事地说:“你准时而去好了,这一案件法律上没有处徒刑的,只罚几十块钱,怕些什么,根本用不着我律师,你明天退庭后,只要把这一张传票交给我,我还得派用场。”1928年1月7日上午9时,临时法院刑一庭开审。巡捕房律师首先将《福尔摩斯》报呈堂,控告说:“平襟亚写作《伍大姐按摩得腻友》一篇文字,内容涉于猥亵,刊登在《福尔摩斯》报上,营销给读者看,足以妨害善良风化,显然构成刑法上散布猥亵文字一罪,请庭上依法处罚。”庭长将文章看了一遍,即向被告询问姓名、年籍,再问道:“平襟亚,这篇《伍大姐按摩得腻友》的文章,可是你写的?”平回答:“是的!”又问:“捕房告你散布猥亵文字,你承认吗?”平襟亚想起詹律师的话,赶紧回答:“承认的。”于是,法官向他宣告:“处你罚金三十元,服不服?”他点点头:“服的。”法官当即宣布退庭,由吴微雨把三十元交给法院办事员,并由办事员在传票上签署“本案审结,处罚金三十元收讫”数语。

  尽管法院对平襟亚已处罚示儆,但徐志摩等人觉得处理太轻。于是,徐氏夫妇和翁瑞午、江小鹣联合聘请沪上名律师张一鹏,向临时法院提起刑事诉讼,控告《福尔摩斯》报侵害当事人的名誉权,要求法院追究该报主编吴微雨的刑事责任。《福尔摩斯》不甘示弱,也聘请律师积极应诉。1月11日下午,临时法院公开审理此案,参加旁听者将法庭挤得水泄不通,内有社会闻人、文艺界名星、政府官员等等。法庭上,双方代理律师各执一词,辩论良久。最后,法官以本案与捕房所诉同一事实,未便再予受理为由,当庭驳回上诉,并谕知原告,如欲要求赔偿名誉损失,应另行具状,向民庭起诉。所谓向民庭起诉,请求赔偿名誉损失,显然是官样文章。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又没有直接写明真人真名,可谓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原本就很难追究。徐志摩等人知道事不可为,只好忍气吞声,不再上诉。

  这场官司的最大赢家是《福尔摩斯》,原来乏人问津的无名小报因官司变得广为人知,一度洛阳纸贵。庭审结束第四天,该报第一版就急忙刊登《伍大姐案之结果》的消息,宣称“当庭大开辩论,结果将案注销”。而徐志摩不仅输了官司,名誉白白受到损害,而且因为打官司,使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绯闻的影响力反而更大了。一气之下,他抛下妻子,于当年6月远赴欧洲。

  (责任编辑:顾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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