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扬州悠久厚重的档案史册,在2500多年漫长的岁月里,扬州城由山上移到了山下,由最初的军事、政治城堡变化为经济文化城市。明代中叶以后,扬州成为南灌北运的咽喉、全国盐业的中心,清代达到当时中国城市经济和文化繁荣的巅峰,居世界十大城市之前列,闻名于海内外。
扬州的繁华以盐业而盛,盐业的繁盛离不开盐商,所以扬州的经济、文化又与盐商有着密切的关系。明永乐帝迁都北京以后,财政收入依然仰仗江南,扬州这南北物资转运中心的地位日显重要,大批商人纷至沓来,扬州成为全国富商聚居最密的城市,据明《(万历)扬州府志·序》记载,当时扬州平均每20个商人中就有19个是外地商人,而这些外地商人中徽州商人又占了绝大多数。清代《(嘉庆)两淮盐法志》中所列80名盐商,徽州盐商就占60名。
徽商带来徽派建筑
徽商是自明代中叶开始一直到清末民初的数百年间活跃于全国商界的一支劲旅,对当时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徽商的骨干力量就是盐商。明代万历年间的《歙志》称:“今之所谓大贾者,莫甚于吾邑,虽秦晋间有来贾淮扬者,亦朋比而无多。”歙县《竦塘黄氏宗谱·卷五》中记载,黄崇德业盐扬州,“博览多通,……及监司下询,则条陈利害,言论侃侃,监司辄可其议,下其法于淮之南北。大淮海诸贾,多三晋关中人,好唾奇画策,见公言论,皆削稿敛衽从公,推公为纲”,足见徽州盐商不但在两淮盐业中声势显赫,而且手眼通天,可以左右国家的盐业政策,其势力之大使山陕商人难以抗衡。陈去病在《五石脂》中说:“徽人在扬州最早,考其年代,当在有明中叶。故扬州最盛,实徽商开之。扬,盖徽商殖民地也。故徽郡大姓,如汪、程、江、洪、潘、郑、黄、许等诸氏,扬州莫不有之,大略皆因流寓而著籍者也。”扬州的经济和文化与徽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徽商们带来的影响扩大了扬州文化的外延,加深了扬州文化的内涵,自然也反映在扬州的住宅建筑上。扬州老城区有相当一部分住宅建筑是当年徽商们留下的。
扬州的老城区有新、旧二城之分,共有街巷近600条。旧城的街巷平直而方整,两侧的住宅建筑一般都比较矮小;新城的街巷则弯曲而幽深,两侧的住宅建筑都较为高大。旧城是元代至正十七年截取宋大城西南隅改造而成,改建时有较为完整的规划,府署、县署在中轴线上,多数街巷或与这条中轴线平行,或与这条中轴线成直角交错,构成矩形网络。新城是明嘉靖三十四年,为抵御倭寇入侵、保护旧城东郭外自发形成的工商业区而筑。自发形成的工商业区自然不可能有规划,只能是你占一块我用一方,留下一个通道就成了巷子,这种各取所需的不规则的“私搭乱建”主要是当时旧城东郭外地势卑湿、沟汊纵横,建房还要考虑到“风水”。
据《芜城怀旧录》记载,有一次乾隆帝南巡到扬州,问扬州进士秦黉,新旧二城有何区别。秦黉回答,新城盐商居住,旧城读书人居住。新城居盐商是为了行盐的方便,盐商的居处,仓库多集中在新城沿运河一线,即今南河下、北河下、东关街一带。如大盐商江春、绝志道、黄晟、徐赞侯的住宅都在南河下;马曰琯、马曰璐兄弟的小玲珑山馆在东关街,这些住宅原先无一不是家家楼台、处处花草,遗憾的是这些建筑如今都已破败,昔日的辉煌只能从历史档案中寻觅了,倘若今后在城市改建中,能进行恢复性的建设,那无疑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新城居商贾、旧城居儒士”既是城市布局的特点,也是扬州住宅建筑分布的特点。
扬州盐商建筑的特点
从平面布局上看。扬州盐商的住宅建筑方整紧凑,多是三间两厢(包括明三暗四、明三暗五)的一宅数进。封建社会历代政府对平民百姓的服装、住宅等有严格的规定,等级制度森严,不可逾制。《明史·卷六十八·舆服志》中记载:“庶民庐舍,洪武二十六年定制不过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拱饰彩色。三十五年复申禁饬,不许造九五间数房屋,虽至一二十所,随其物力,但不许过三间。正统十二年稍变通之,庶民房屋架多而间者不在禁限。”商人的财力虽富可敌国,只有少数能跻身于官场,大多数是庶民,扬州盐商的房屋虽大多数已逾制,但在规模上仍或多或少地受到限制,这“暗四、暗五、多进”也可谓是当时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典范了。
扬州盐商的住宅建筑外墙一般都较为高大、厚实,青灰丝缝的青砖墙围起深院,外观方正平直,山墙和后檐墙一般不开后窗,商人们讲究“暗室聚财”。这高大的围墙构成扬州的小巷,住宅深藏于其中,使宅内保持安宁恬静的气氛。实墙的顶端是高低错落的马头墙,一折一折由低到高地上升。又一折一折由高到低地下降,每一折看似相同,其实有所变化,规整中蕴含飞动,宏大中镶嵌小巧精致,壮丽中显现质朴无华。
扬州古住宅的主建筑都是坐北朝南,盐商的住宅也不例外,从大门进入住宅便是天井。天井兼有采光、通风、排水各项功能,四面屋顶上有水枧将雨水导入天井而绝不外流,这是商人讲究的“四水归堂”,不让财源外流。天井的两旁是厢房,正面是堂屋,堂屋的两边是卧房,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三间两厢”,若卧房中还有套房,则就是“暗四”或“暗五”了。堂屋木屏风的后面又是一进,格局和前一进相同。
商人们的财富不能在建筑物的空间拓展上表现出来,就在精美的装饰上展示,扬州盐商的住宅建筑形成了以雕饰见长的特色。住宅建筑外部的装饰是砖雕和石雕,上部的装饰则是木雕。住宅大门的门框一般都用青砖砌筑,上有门罩门楼。门罩多做成双角起翅的小跳檐,下伸檐椽头,覆小瓦,门罩和门两边的八字墙上都饰有砖雕。扬州的砖雕不似京津砖雕的华丽繁富,又有别于岭南砖雕的镂雕细密,也不同于苏州砖雕婉约细腻,它受徽州砖雕的影响形成浑厚洗练、精巧而不纤弱、秀丽而见遒劲的特点。扬州住宅建筑的砖雕大至丈许的山墙花、台基座,小到不足一尺的垛头、雀替都与建筑浑然一体,气象沉穆、雍容大度。一砖一画以较大型组画为多,工艺以高浮雕为主,参以镂雕、线刻。明代住宅的砖雕比较简洁,通常是图案,讲究对称,以高浮雕构成空间,极少配景,刀工粗放率直,风格朴质。不过,明代的住宅建筑扬州已几乎不见,“扬州十日”使扬城一片瓦砾,现在我们见到的盐商住宅,几乎全是清代乾隆、嘉庆以后的。清代建筑的砖雕则往细腻上发展,形式上出现了扇面式、卷书式、海棠式、如意式多种开光,配景增多,构图趋向繁复,工艺上又有了圆雕透雕,一寸来厚的砖上雕有多层景物、层层深入,透视感极强。正面墙上开有小小的漏窗,用瓦片或石雕、砖雕拼成格式,为大面积的高墙作点缀。房屋的内部明造结构显露梁架,雕刻成完美流畅的弧张延伸向两端,消失在丁头拱的头耳中,叉手、头拱、手盘头、雀替等部体都因势施形,雕刻为花钵、莲座、云锦、花鸟等图案,扇窗用细木条拼成各种纹样,如钭方格、步步锦、灯笼框等,精细可爱。这装饰虽多,都是在原有的建筑构体上做文章,并非附加,这就使美观实用、装饰结构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地面的铺设,堂屋通常是方砖,方砖的大小形状似箩底,通称“箩底砖”。房间内则是杉木地板,墙有板壁,顶有天花仰尘,有些特别讲究的住宅,地面铺设也特别,先在地底铺一层石灰,撒上细沙,再将酒坛或钵子倒置其上,酒坛或钵之间的缝隙洒入细沙,然后再铺箩底砖,这样以保持地面的干爽。也有用“金砖”铺地的,当然这“金砖”不是用“金银”的“金”制成的砖,而是它制作复杂,价格昂贵,金砖比一般的箩底砖要大,有的边长达二尺,砖坯阴干过程中容易翘起,烧制过程中容易断裂,所以砖坯要放在室内,关门闭窗,阴干一年再下窑。
宅畔设园林成中国建筑瑰宝
提到扬州的住宅建筑,人们会很自然地想起唐人姚合的诗句“园林多是宅”。扬州历来有造园的传统,唐代扬州尚且园林多是宅,清代就更不用说了。《花间笑语》中说:“扬州四达之冲,古今素称佳丽。……两淮业盐者,城中宅畔,皆设园林,艳雅甲天下”,住宅与园林结合,这也是扬州商贾“侨寄户居者,不下数十万”。他们富可敌国,“百万以下者,皆谓之小商”。这些富商在扬州大兴土木,据《扬州行宫名胜全图》的统计,在扬州富商共建栋廊5154间,亭台196座,无怪清代著名学者刘大规曾评论:“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这些住宅园林中,有的是中国园林建筑的瑰宝,成为国家级文保单位,世人所向往的旅游胜地,这恐怕是住宅主人建园之初决不可能想到的。这样复杂的建筑过程,精美的雕饰反映出盐商们独特的心态,他们比平民,甚至比中低品级的官员都要富有,然而他们终究只是一介布衣,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的冲突体现在建筑上,可以看到富商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试图用异乎寻常的方式来求得心理平衡。也正因为他们终究只是一介布衣,所以档案史籍中很难找到他们的传记,这是我们感到遗憾的,因为他们毕竟为扬州文化,为扬州经济的繁荣作出了贡献。这种精雕细琢、曲线流畅的建筑艺术反映了商业经济高度发达,资本主义萌芽在封建桎梏下的奋力伸展。
与新城盐商们的住宅相比,旧城儒士们的住宅就要简陋得多了,但基本结构还是三间两厢天井庭院式。天井庭院的一角往往有一只大水缸,是用来接“天落水”饮用的,因为扬州的井水有咸涩之味,不宜泡茶饮用。庭院的水缸因此成为扬州住宅结构特有的景观。
盐业的发展,带动了其他各行各业,所以扬州住宅建筑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临街的铺闼门,前店后坊、前店后库、前店后户的连家店结构。这是扬州住宅建筑典型的三种类型,我们从遗存的建筑实物和档案史料中可以看到文化的交流、外埠文化与小城文化的融合。看到文化与经济的关系,看到合理的城市布局,看到城市的繁荣和衰弱,看到扬州工匠们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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