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苏省如皋人,今年75岁。老伴陈南余,已经83岁了,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原农十师离休干部,老家亦在如皋。我俩一生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从不惹人起眼,惟一的自豪和荣光是当年我俩结为夫妻是由王震将军做的大媒。
如今,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这话是吹牛,太玄乎,连我的孙子、孙女都不相信。大前年儿孙们在我俩金婚纪念这一天,于北疆的北屯市额尔齐斯饭店庆贺了一番。老伴从怀兜里掏出当年兵团特制的鸳鸯盒,郑重打开盒盖,亮出半个世纪前的结婚证,指着“证婚人”下面“王震”的签名,风趣地说:“你们这下完全相信了吧,我还有现场照片为证呢。”
小辈们无不感到惊奇。
老伴一高兴,还唱起了当时婚礼上王震指挥合唱的《军垦歌》:
十万雄师到天山,
且守边疆且屯田。
塞外江南一样好,
何须争返玉门关。
一位屯兵边陲的大将军,怎么当起农垦战士的红娘来了?这确实是则鲜为人知的趣闻逸事。
“王胡子”的苦恼
王震是湖南浏阳人,所以毛泽东总爱戏称他为“胡子老乡”。王震耿介为人,纯真为怀,凡受命作战或承担建设任务,必蓄胡留须,不达目的不净面。
1949年10月,王震率领20多万野战军进驻新疆前,毛泽东特地约见了他。主席幽默诙谐地说:“进疆驻疆守疆,非你‘王胡子莫属。不过,要刮光胡须当红娘,既为配角,又为主角,讲究很高的艺术技巧哟!”
什么是“红娘”?
毛泽东的诠释便是最明确的指示:为了充分发挥我军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生产队的光荣传统,使广大指战员能安心于大西北的生产建设,将边防建成钢铁长城,就必须关心他们长期安心落户的问题。
王震心知肚明,他嘿嘿一笑,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主席交给我‘王胡子的任务,形象点说便是‘红娘工程!”
于是,王震一进疆,便认真作了调查分析:他的部属,计有第二军、第六军,外加陶峙岳起义部队整编而成的二十二兵团和由三区民族军整编而成的第五军。人马偌多,却几乎全是光棍汉。不少老兵30多岁,甚至接近50岁都找不到对象,所以部队中常听到“人至三十五,还是王老五”的感叹。当时,还广泛流传一个顺口溜:“王胡子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你善打仗又要军垦,为何不体贴兵心?钢铁战士要爱情,七尺男儿想老婆,革命到底不绝后,说千说万不能没家庭!”
这个顺口溜有几个版本,而且越传越广。一些搞政工的干部认为这是反动言论,是反党乱军的逆流。王震却在师团级干部会上相当严肃地指出:“咱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一定要体谅军心,顺乎民意,洞察人情。面对严峻挑战,我王胡子十分苦恼。总之,部队不是庙宇,战士不是和尚!”
话虽这么说,要为这么多干部战士落实婚恋问题,看来比指挥几场战役更难。首先,新疆是维吾尔等少数民族集聚的地区,本土出生的女性极少与汉族青年通婚。加之,一些部落首领和当地头人不断煽动受蒙蔽的群众抵制兵团官兵深入民间走访,甚至制造谣言,诬蔑当官的要猎取小老婆,要开窑子招妓,以致有一段时间,连中老年女性都不敢在公众场合出头露面。
难怪陶峙岳将军调研回来,对王震实话实说:“我原以为这是个婆婆妈妈的软任务,现在形势严峻,困难太大,如果不再体谅远戍边疆的‘单身汉心理和生理上的需求,生产建设兵团必将一事无成!”
官兵讨老婆是最大的政治
王震是说干就干的人。
1950年春节刚过,他即按陶峙岳提议,特派时任二军六师政委的熊晃在陕西、甘肃等省地首先招收了一千多名女战士。
这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如同春雷一样震动了兵团内外。
于是,连兵团中少数高级干部也向中央打起小报告来。他们单刀直入地说,作为全国规模、编制最大的生产建设兵团,一定要政治挂帅,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的奉献精神。将精力放在官兵婚恋问题上,是一种右倾思想作祟。
王震为捅破这块铁板,干脆召开了军团级干部大会,在报告中讲得更坦率、更真切。他说:“少数同志向上级打了小报告,想告倒本人。我今天却向下级作个大报告,请力挺本人。”王震告诫大家:“我们的眼睛不能只盯着马列著作,或者开荒、种地、办工厂。试问,你有了老婆安了家,有否想到你的下属也有七情六欲,也要生儿育女?自古以来,婚姻是人生大事,咱们共产党人不抓谁抓,不管谁管?只有给干部战士都讨到老婆,都能安心扎根新疆,才是咱们当前最大的政治!”
最后,王震还一针见血地揶揄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谁再讲高调、说大话,就将他夫妻俩分开,天各一方,尝尝单身寡人的滋味。有谁打离婚报告,我们当场就批!”
王震待统一了认识后,特地进京向中央申请,要求动员内地妇女到新疆支边。此后一方面通过组织到各省招募女兵,一方面请中央指示各地党委,凡是已结过婚的驻疆战士都要动员老婆“随军”,老家亲属中有女性自愿来疆的也一律欢迎,并可分批组织,免费接送。另外还下令各团队、农场、分场砌建宿舍,兴办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学校,以解决家属的后顾之忧和子女的教育问题。
举世罕见的奇特命令
最有趣的是,王震发布过一个中外军事史上从未有过的奇特命令:对大龄战士放假两个月,每人带上粮票和布票回老家找老婆去!找不到的算没有完成任务,不准回来,回来也不销假!
特殊的命令亦有特殊的效应,果真有不少老兵带着羞答答的对象回到部队领取了结婚证。王震还作出如下规定:凡新人到部队来,均须夹道欢迎。结婚当日,由连队指导员亲自为新婚夫妇敬酒,挂戴红花,并致证婚词。在不准铺张浪费的原则下,允许公费置办简单酒席,共同祝贺。每对新婚夫妻还可领到一床新棉絮,一条军用毛毯。
回忆这段往事,几乎与兵团的每个家庭都有关。
我和陈南余原本不认识,一个住在林梓镇,一个住在蒲西乡,两家相隔30多里。1950年中秋节前一天,老村长突然找上门来,对我说:“你不是因为家中人多田少,想让政府替你介绍个工作的吗?”
老村长见我一脸疑惑,便收敛笑容说:“介绍你去新疆建设兵团,也许那里比内地更需要有文化的女青年。”
说内心话,我的成份是富农,家庭社会关系较复杂,特别是舅父在台湾当兵,在全国一盘棋的形势下,无论找什么职业,“政审”都不得通过。断断想不到,这次支边可以“特批”,兵团有人当场拍板。
下午,老村长便领着陈南余到我家来。陈南余给我父母亲看了“军人证”和兵团“介绍信”。老村长是巷子里打拳——直来直去,他说陈南余原是“一野”的通讯班长,左臂受过伤,曾立过两次三等功,不过岁数大些,肚里的墨水少了点。
我们相处了几天,谈到成份和社会关系,陈南余拍拍胸口,口气很大,他说有王震将军撑腰,一路都会开绿灯。
果然,我随陈南余进疆,在六道湾下了汽车,便受到兵团文工团的热烈欢迎。几天后在欢迎大会上我们见到了王震将军,后来王震还参加了我们的集体婚礼,为新郎新娘颁发了有他亲笔签名的结婚证书……
自有后人说长短
我们第二批进疆女青年很快便在当地安下家来。接后又是两批。
由于某些措施跟不上,特别是南方女青年一时睡炕不习惯,木床又供给不够,另外大米和面粉搭配不当,且缺少新鲜水果,因此好多人闹情绪,意见纷纷。王震总是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嘴里离不开“我检讨,我改进,我负责”的话。
不到半年时间,后勤方面得到了全面改善,而且颇有起色。
这时经中央批准,又在内地各口岸设立了“女青年支边招聘团”,大张旗鼓地公开招聘条件:
一、年龄在18岁以上;
二、文化程度不限,但要具有好学求知的精神;
三、未婚。若有过婚史,但已确实离异,且有证明者;
四、家庭成份、社会关系不论,重在个人表现。
招聘目的也直言不讳:
“新疆人口稀少,配偶难全。部队要屯垦戍边,长期安家,需要解决婚姻问题。欢迎未婚女青年来此纺纱织布,学习园艺,开荒种田,同时安家乐业,繁衍人口,与我建设兵团将士共建富强繁荣之新疆……”
“招聘团”在当地政府配合下,实事求是地宣传,轰轰烈烈地动员,在湖南长沙首批就征召了3600多名湘妹子。
时任湖南省委书记的黄克诚还亲自到火车站送行,并在万人大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湘妹子入疆,在全国各地引起震动。很快,河南、四川、湖北等省,乃至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均有许多女青年应征,仅山东省第一批就欢送了8000多名。
当时我有幸被选入“招聘团”,现身说法动员了不少江苏女青年。南通6县1市就有12名农村姑娘一起入疆,其中两位成了兵团首批新娘。由于她们不断牵线,南通籍支边女青年竟有几百人之多。
最令人难忘的是,由于招聘工作出色,我在1956年建军节前受到王震将军亲自接见。当时参加庆功会的有100多人,我个头较矮,排在最前头。合影前,王震诙谐地对我说:“听口音,你是江苏人。湘妹子、川妹子会唱不少动听的民歌,你们大江南北的《茉莉花》、《拔根芦柴花》,我也会哼几句,挺优美的。”
会餐时,王震频频举杯。他兴奋地宣布兵团指战员的“老婆难题”已基本解决,他这个红娘可以喘口气了。
王震还意味深长地说:“我这个红娘,帽子太大,事情太多,想当然,左倾不少,右倾难免。反正好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真可谓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后人说长短。”
说罢,还当场即兴吟诗曰:
千山万水路漫长,
有志女儿来边疆。
莫道兵团条件苦,
双双比翼意气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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