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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补白大王”的忘年交

时间:2023/11/9 作者: 钟山风雨 热度: 15623
李植中

  “补白大王”谓谁?郑逸梅先生之雅号也。当年他在上海滩名报刊(或他自办的刊物)以文思敏捷著称,凡报刊上有空白处立马补之,小空白则佳制小品,大空白即大块文章,皆唾手可得,且脍炙人口,为读者所喜爱,戏称之“补白大王”,与其真名可谓“二美并”了。

  

  上个世纪70年代,我与挚友刘承结伴去沪征稿,刘去看治病的女儿,我单独去郑宅求其大作。郑先生慨赠精品《人物述评》,其中《柳翼老妙语讽世》一文,刊于镇江市政协《柳诒徵逝世三十周年专辑》。从此我这个小字辈与先生成为忘年交,得以聆其清诲,挹其丰采。同时他又将另一本得意之作《近代名人丛话》赠予我,令我一时可谓“喜得华章二十万”。

  现代知郑逸梅其人其事者,无论是在其原籍苏州或寄迹的沪上,都知之甚少或难道其详了。郑逸梅生于1895年10月19日,本姓鞠,名愿宗,字际云。其父震福公,曾开爿小商店,邻居失火,殃及其家,产业付之一炬,依其外祖父郑锦庭公为生,为舅氏国龄公之哲嗣。他自幼聪慧,爱读书,自学《古文观止》,又逐渐通诗之平仄和韵律。后锦庭公带他到上海,入敦仁学堂,成绩名列前茅,考取江苏省立第二中学,又读通《说文解字》。他喜爱体育运动,体魄强健,奠定长寿之基础,及壮既不喜烟酒,更不冶游。

  郑先生中学毕业即改入江南高等学堂就读。他一贯喜读鼓吹民主革命的《民主报》和《民权报》,从中获得新鲜的精神营养,开拓了思辨能力。民国初年时《民权报》有征文启事,郑逸梅便将英文课中的一篇游记,译成中文,取名《克灵湖游记》(克灵湖是意大利的一处地名),投寄《民权报》,仅隔两天便见登载,那时采登的稿件,标着甲乙丙丁的等级,这篇处女作居然荣列甲等,报社送来稿酬,附有编辑吴恤亲笔写的毛笔信,并有“如此文章,多多益善”等语。郑逸梅大受鼓舞,从此宏文佳著如开闸洪流,澎湃奔腾而不可复止。

  先生知道我主持镇江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之笔政,问我:“你读大学是否是中文系?”我作了肯定的回答。他说:“做文人是一种苦差事,没有多少实利可求的,而且要做就要终生做到底。现在有一位大文人叫范文澜的,曾言‘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这是至理名言。你还年轻,切记切记。”先生的亲切嘱托成了我为文治史的终生信条。

  1926年间,先生的第一种单行本著作《梅辩》问世。这时报业权威上海《申报》(以政界为重点对象)、《新闻报》(以工商界为对象)和《时报》(以文学界为主),还有《人民报》等都来向他约稿。他的生花妙笔能每天为这些报纸写一篇文章,于是文名始著。

  1927年,上海影戏公司开始演映“默片”(即无声电影),又请其大驾为之撰写字幕。其间他还编了《三生石》、《万丈魔》、《国色天香》和《新婚的前夜》等剧本,同时又在友联电影公司等处任职,凡有请之者他皆热情地投入,因而是中国电影事业中“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人物,又是为中国辛亥革命催生的“南社”最早会员之一。其间他写出《逸梅小品》正、续专集。

  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郑逸梅的家毁于日军炮火,这让他另有一番全新的经历,和国人一起同仇敌忾。

  在执教方面,他历经上海诚明文学院、志心学院和法商学院文学系,又兼在徐汇中学、大同附中和晋元中学任教,得到新的体会和乐趣,诚如亚圣孟子曾云:“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乐也。”郑先生仍不废著述,三教九流,各式人等,无不交往。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即通过广泛交友,深入了解社会各个阶层人士之生涯,而“增益其所不能”。他的各种经历又转而丰富了他对人的深邃了解,形诸笔墨,尤擅写人物掌故,佳作迭出,先后出版了《小阳秋》、《人物品藻录》、《味灯漫笔》、《皇二子袁寒云》和《拈花微笑录》等。名诗人陈仲陶赞之:“掌故罗胸得几人,并时郑陆两嶙峋。”绝非浮词盲赞,徒堕俗趣。

  新中国成立后,廖承志指名邀请这位大手笔向香港的《大公报》、《文汇报》以及东南亚华文报刊发稿,宣扬祖国的新气象,先生因而扬名海外。至于国内的《人民日报》、《解放日报》以及各类杂志发其大作,更是“家常便饭”。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先生在劫难逃,被诬陷为“反动学术权威”,备受迫害,并祸及妻、子,真是祸不单行。他告诉我使之最痛心者除爱妻早逝外,就是列架及屋的万张资料卡片悉遭烟飞灰灭,他不禁为之恸哭不已。

  迨十年浩劫结束,先生重新奋起如椽之笔,佳作妙文迭出,竟至日作数千言,均为各报刊之“抢手货”。甚至日本东京二玄堂也邀先生写了《吴昌硕与沈石友信片册》(影印本)和《吴昌硕与沈石友的友谊》长文,与其另一短小精干的小文集聚而成《艺林散叶》,为中日文化交流作了有益的贡献。

  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之际,他作为当时国内硕果仅存的“南社”社员之一,应上海人民出版社之约编撰了54万字的巨著《南社丛谈》,传记达170余人,可惜我未曾获读此书,但我听说镇江诗翁高乐生老先生即在其列。接着,郑州中州书画社为之出版文言文版《郑逸梅文稿》,香港上海书店刊发了他的《清娱漫笔》,1983年又陆续出版了他的《书报话旧》、《文苑花絮》、《上海旧话》、《逸梅随笔》和《清末民初文坛轶事》等书,从上流社会到底层人物几无不涉,远远超过“著作等身”之程度。无怪乎中国唱片公司专程为他和曹禺、巴金、贺绿汀、俞振飞、刘海粟、万籁鸣等七位文化精英录制唱片,以庆贺他们“涉笔生花七十年”。先生撰作总计达一千万言,还翻译了三篇英国《福尔摩斯探案》。

  当其97岁高龄之际,我又前去拜访,老人体魄健康,步履稳健,毫无老态,我比他岁数小一半,精力也远未及他,先生又赠我《艺林散叶》一册,并问上次赠我之《近代人物丛话》其中一篇写镇江的《江南义士刘三》可曾在市文史资料选辑上刊出。得知因故未能刊出,他笑着说:“没关系,慢慢来会好哉!”一口苏白,倒是他安慰我了!可见老人为人宽厚,可敬可爱。

  1989年,他与苏局仙(110岁)、朱屺瞻(100岁)、刘海粟等人获全国“老有所为精英奖”,由当时的上海市市长朱镕基亲授奖状。

  古人云:“天道酬勤”,“常旌善人”,诚不我欺也!先生寿至期颐,一家四代同堂,头脑仍健,犹如一部现代电脑,为世界各国作家中所罕见。他每日笔耕不辍,不幸于1992年7月11日伏于书桌稿纸上,笔犹在手,目已瞑而魂归黄泉矣。

  当我从《文汇报》得悉此噩耗时,不禁头沉沉而泪潸潸,盖失良师益友乃人生之巨创大痛也,而纪念良师之法,莫过于接过他手中之笔,继其遗志而写春秋。我虽已年老,但此志弥坚。先生曾贻照一张,由于搬家,不知折腾到哪里去了。

  先生尚有笔名冷香、疏景、陶拙庵,因其斋号也常署名纸帐铜瓶室主,生前为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97年,上海两位学人盛巽昌、朱守芬效法逸梅先生之《艺林散叶》,另作《学林散叶》,可与逸梅先生之作成另一“二美并”之佳话,为今治史者提供了许多线索,当更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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