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霜儿提出要与我分手的时候,我的脸上是一副惊异、困惑、不相信的表情。我甚至笑着问她“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正在彼此多年深厚感情的底蕴上,调皮地涂抹着一丝丝浪漫的色彩,在为我们的爱情描绘着一抹生动。直到她告诉我,在那边她已有了一张极有利的关系网,这对于她的事业会有多么多么大的帮助;她尽管深爱着我,但却不能因为心里只容纳我一个人而舍弃亲人远离家乡来到我的身边;她还似乎很无奈地祈求我原谅她。听着她仿佛很凄楚的话语,我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她心意已决,我的原谅早已无足轻重。那一刻的心情我无法描述,也不敢描述,我不想重新承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
在她的轻声安慰中,我极力作出一种很优雅的语调打断了她的话,我说:“那么,就让往事随风。祝你幸福。”她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我已用尽全身力气把电话轻轻挂断。当晚,借一点流萤,我在日记里写道——
人,都是很注重“现实”的,爱情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已不再崇高,不再神圣,甚至于不再美丽。文人们最大的悲哀就是他(她)们笔下描绘的那些坚贞不渝和生死相随在现实社会中永远不会展现,只能是一种自我陶醉……
霜儿离我而去,是那样的义无反顾。这使我看淡了海誓山盟,也看淡了人生。在一个风景优美的湖边,我洒下了一生中所有的泪水,然后以平静安详的心态去感受一种即将解脱后的快慰。夕阳涂满湖面,使水面看上去似乎形成一种巨大的张力,我怀疑在自己踏上去的时候,是否会如履三尺寒冰那样不会沉没。夕阳如血,将逝。我的心境忽然既伤感又超然。
当我的一只脚即将踏出这个世界的最边缘,我心如死水,淹没了所有的心情。
突然,一句轻柔的话语如天外玄音在身后悠然响起:“把手给我,作我的朋友好吗?”我的心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身躯猛地顿住,渐渐恍惚成一尊呆立的石像。很久,我慢慢地转过身,看见一个站在夕阳里的女孩,头发很长,眼睛很亮,嘴角含着一抹灿烂的笑意。女孩并不漂亮,甚至很丑,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美丽善良的心灵。
我走过去,问她:“你是谁?”
“你的朋友。”她说。
你的朋友!我深深地被这句话打动了。有时候,一句最普通的话语比一切令人心醉的海誓山盟都更真实、更真挚、更令人感动。蓦地,我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美好,那么可爱,那么让人难以舍弃。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临死前都要作一番徒劳的挣扎,只是因为他们在那一瞬间突然看开了一切,所有的成败得失、祸福荣辱都是过眼烟云,而最可珍视的是生命与生活,以及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的眷恋。
“你看,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是多么开心!”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我们的视线漫向夕阳下渐渐散去的一簇簇人群——热恋的情人彼此依偎着,年迈的老人互相搀扶着,年轻的夫妇亲昵地拉着孩子的手……我仿佛看见世间所有的爱与美正自那里如水中的涟漪般向天地间缓缓地弥散。“当你以一种阴霾、抑郁的心情去感受生活时,你永远发现不了生活的可爱。”女孩的话直到如今还在耳边久久回萦。
我深深地注视着女孩,告诉她:“你的朋友们一定都和你一样,珍爱生命,热爱生活,以一颗纯净的心体验着世间的每一份感动。例如现在的我。”夕阳西下,我们相视一笑,好开心。
我给她讲述了我和霜儿的故事,她像是也被拉进我的伤感,如星的眼眸渐渐变得黯淡。她忽然轻轻地对我说:“想一想,你是不是真的很傻?”然后我们就静静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问我想通了么?我说:“你已握住北斗的勺柄,为我舀起了所有失落的黎明。”我一脸欢快的神情,毫无倦色。
我突然发觉这句话似乎有些轻薄,但话已脱口而出,我默默地等待着一种难堪。然而,也许是女孩为我的真诚而感动,也许是我自己想得太复杂,加深了这句话的涵义,女孩并没有介意,她只是欣慰地笑着,然后告诉我她叫莲子。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极温暖的感动,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至今我还觉得与莲子的相识带有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浪漫,但它又的确是那样真实。
后来,我和莲子成了极要好的朋友。由于我们的单位离得不远,闲暇的时候,我们常常相约在一起游玩、聊天。短短几个月下来,我们竟已胜似相知多年的老朋友。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从霜儿留给我的阴影中能够走出来,是因为我在心里已把从前的霜儿和现在的霜儿划上了不等号,否认了她们是同一个人。如今的霜儿已不值得我爱她;但从前的霜儿和我们的恋情在我的心中依然完美如初。我已决定用一生固守着这份美丽,拒绝包括现在的霜儿在内的所有女孩子走入我心中的爱情驿站。
可惜那时我并不知道,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之间是不能够相互了解太深的,因为随着了解的加深,难免会产生一种很深厚的感情,虽然这份感情会被分为很多种不同的解释,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也包含着爱情。让我真正明白这些话真正涵义的,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了莲子脉脉含情的目光和欲语还休的忸怩。我痛恨自己又将为一个女孩带去本不应该属于她的伤害。霜儿的离去已让我体验到了心灵的创口就如同脸上的伤疤一样永远无法抚平。我与莲子密切的交往,只是因为她给我了第二次生命和别人无法给我的理解与慰藉。但为了保存那份最初的爱,我从心底拒绝相信自己还能为另一个女孩子带来幸福。为了不给莲子以更深的痛楚,我只有选择逃避。
莲子在很多次寻我不遇之后,终于中断了和我的联系。疯惫的我怀着深深的歉疚,祈祷着莲子会挥散所有的伤感,觅得一处真正可以让她停泊的港湾。过了些日子,我确信莲子凭她的乐观与豁达,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把我淡忘成一片空白,我的心才渐渐变得宁静。
我来到最初和莲子相识的湖边,缅怀着我们已逝去的友情,默默地期冀她能原谅我。然而,就在我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我竟又看见了莲子。她如一尊远古的雕塑,仿佛站在那里已万年。她的眼睛里噙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忧郁,我不禁热泪盈眶。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感动和感激,终于跑过去拥住她问她愿意作我的妻子吗?她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把满是泪痕的脸伏在我的肩头。
我终于娶了莲子。我忘不了当初自己的痛苦,不愿让她再和我一样痛苦。也许,这包含了我对霜儿的一点点恨意,想让她知道并非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无情。
莲子对我始终温柔而体贴,使我突然察觉自己其实比很多人都幸福和幸运得多。我的心里渐渐溢满了对妻子深深的爱。
有一天,妻子微笑着对我说:“如果霜儿回来,你会离开我吗?她那么优秀!”我说不,绝不,优秀归优秀,但感情是另外一回事,是用什么也换不到的。
当我郑重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在深深地剌痛,我又想起曾经有一个女孩对我的深情就在生活的考验中被消蚀殆尽。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妻子温柔地问我,就叫她“思霜”吧,好吗?我的眼睛湿润了。事实上,世界上的确没有什么比妻子深深的理解更能打动和得到丈夫的心。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只为这一份理解,你就应该爱你的妻子生生世世。
后记:
我弄不明白这个故事是否真实。
但不论真实与否,我都希望这只是一个故事。我们在生活中追逐的东西本就未必真实。
人,只因有了伤怀与遗憾,才有了资本自谓“高级”;也正因为有了幻想,才不似其它动物一样平庸。
我钦佩文人,也同样鄙视文人。但我从未想过自己究竟算不算是一个文人。
“假亦真来真亦假”,这本就是世间万物发展旋律中永恒的和弦。
只有立于真实和虚假之外,才称得上“超然”。可惜古今中外从未有人做到过。但奇怪的是竟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在时时用这个词标榜着自己的清高与浪漫。
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却突然大笑起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痛心还是开心。
可笑的是,我竟然不知道此刻自己正说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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