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汶川大地震三周年了,而岳父离开我们也一周年了。去年此时,我乘坐武广高铁飞驰回长沙,忍痛含泪在解放军163医院给垂危的岳父摘下呼吸机,然后送他到殡仪馆,为他改悼词,写挽联,开追悼会,火化遗体并下葬。我和他的妻女一起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为他料理件件后事,幸得苍天护佑,又托他在天有灵,一切进行得顺利而圆满,这也算是给他和他的妻女最后的宽慰吧。送走岳父,我一直想写点文字纪念他,但总怕自己稚嫩的文笔难以承载那份深沉的感情、无法描述那份刻骨的痛楚、不能寄托那份无尽的哀思,所以迟迟不敢动笔。至如今,整整一周年,不能再等了,我和他的妻女都远在广州,不能到他的坟前焚香祭拜,只能用这篇文字来聊表我们的哀思,遥祝他泉下安息、天堂无忧,也恳请他宽恕我们不能上坟祭拜的怠慢之罪。
和岳父第一次见面是在2007年初冬的广州火车站,那时我正和他女儿谈恋爱,得知他来广州看女儿,我特地从单位找来一辆车接他。他背着一个大行李袋,和一个刚在火车上结识的旅伴有说有笑地走出车站,先见过我们,然后和旅伴热情地道别,再放行李、上车,没有过多的寒喧,也没有初次见面的矜持,仿佛本来就是一家人。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癌症病人,又刚经历一夜火车的颠簸,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病态和倦容,我一路为他介绍沿途的羊城风光,送到他儿女的住处后,我就回单位了。
两天后是星期日,我陪他去参观黄埔军校旧址,是一个兄弟找来的车,一路上他非常健谈,给我介绍他的身世和人生经历。因此,我也就知道了他的父亲是原国民党的中校军官,而他出生于解放前的南京城,解放后随父母迁回长沙,长大后两次被下放,最后凭文艺特长被洞庭氮肥厂招工,做过工厂常驻北京的采购代表,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算有过风光而富足的生活,后来又跟妻子一起调回长沙,还是做单位的采购代表,于是工作足迹也就遍布了祖国的大多数地方;我还知道了他的爱好是体育、音乐和历史,当然还有麻将,他游泳、足球、乒乓球、二胡、笛子、手风琴样样玩得好,当学生时还代表长沙到广州市工人文化宫进行过二胡表演,说起足球他神采飞扬,谈起历史他如数家珍,聊到乐器他眉飞色舞,讲起麻将他兴趣盎然。在后来参观黄埔军校旧址的过程中,我知道了他所言不虚。正是出于家世渊源,他对民国风云知道颇多,对几乎每名黄埔将领都有一定了解,近两个小时的参观,他一直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用比导游更翔实而精彩的故事带我走进民国的时空。临走时他还恋恋不舍,用留影和购买十大元帅像章的方式作为参观纪念。参观完黄埔军校的第二天,我回单位上班,没能再抽时间陪他。他一个人凭印象慢慢游览了广州的一些地方,而这些都是他曾在学生时代或工作期间到过的,也算是故地重游,抚今追昔吧。仅仅几天后,他又回长沙了,而我也没能送他。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大约四个月后,我一个人回家休假,因为想在长沙买房子,所以就先去了长沙,顺便也壮着胆子、厚着脸皮去了他家一趟,他和他的妻子及妹妹热情地招待了我,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让我既感动又欣慰,我觉得,他和他的家人应该已初步接受了我。再后来,随着我和他女儿感情的深入,我回长沙后就直接住进了他家,当2008年12月31日我和他女儿领完结婚证后,他也就从我口中的叔叔变成了爸爸,真正成了一家人。
2009年正月,我回老家办结婚酒,乡下清贫,仅几台车,十几桌酒,条件简陋,场面寒酸,但他和岳母并没有嫌弃,更没提任何要求,高高兴兴地送女儿到乡下跟我拜堂成亲,我家亲戚和乡邻都交口称赞他们,说我有福气,找到了这么好的妻子和岳父母。遗憾的是,喝完喜酒后,他由于身体原因只能卧床休息,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我家乡的一个风景区游玩。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竟是岳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我家,虽然他后来多次说我父母是好人,说我们那里风光好,想到我们乡下小住一段,但都由于他身体原因没能成行,这也给我们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2009年5月,岳父又为我和妻子在长沙办回门宴,由于工作脱不开身,直到办酒的前两天我才回长沙。而他为了办好这次酒,却拖着病躯忙乎了好长一段时间,请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酒宴当天他硬是咬牙将十几箱酒搬下车,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来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一点我懂得他,也感激他。酒宴办得很成功,亲朋好友都满意高兴,他当然更高兴,他还为完成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愿而幸福。看着岳父慈祥的笑容和红润的脸庞,我也感到很幸福,我以为病魔已经放过了他,还想着等我的小孩出生后,他能把他的一身文艺才能传授给他的孙儿,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2009年春节,我和老婆回去了;2010年春节,我和老婆又回去了,但情况却明显不一样,岳父的病情相当不乐观,他消瘦了许多,稍微动弹一下就气喘吁吁,但虽然这样,他却还是硬撑着给我们做年夜饭,做完后他却并没有吃多少,这时我心里有了不祥的预兆,但我不敢跟妻子和岳母说,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我总觉得好人有好报,岳父不会那么快离开我们的,他还想再去她女儿所在的广州、再去他工作过的北京、再去他出生的南京,再去我老家,他更想看到他的孙儿出生,但命运总是喜欢作弄人、折磨人。
就在2010年的3月,岳父到医院检查时发现癌症复发了,医生再次为他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异常乐观坚强的岳父认为没事了,于是就早早出院回家,但一回家情况就急转直下。当我和妻子从广州赶回长沙时,病床上的岳父已经相当虚弱。见到我们后他马上拿出一个存折交给我的妻子,说是给我以后出生的小孩准备的,还一并交待了一些后事,这让我和妻子泪流满面。岳父觉出了我们的难过,他强打精神、满脸堆笑,安慰我们说他没事的,他可以再坚持一年甚至更长时间,他要看到我们的小孩出生,还叫我们尽快回广州上班。但看着岳父瘦削而潮红的面孔,听着他急促的痰鸣声,直觉告诉我,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虽然他十分不愿,但我们还是忍痛把他再次送进了医院,当我背他上的士时,他在我的背上说了句:“你们这是送我上火山”,这真痛得我心如刀割。医生用药水轻微缓解了他的痛苦,又通过切开喉管暂时吸出了他的浓痰,但由于他粒米不进,又发烧不止,他慢慢也就开始出现幻觉,甚至胡言乱语,我知道他快不行了。但由于假期已到,我必须得先回广州上班,当我一次又一次紧握他的手,依依不舍地退出病房时,我知道,这是我跟岳父最后的握别了。果不出所料,就在我回广州十几天后,噩耗传来,岳父身体机能多处衰竭,电解质紊乱,医生已经回天乏术,只等我回去就取下呼吸机,让他驾鹤西去。于是我便急匆匆赶回长沙,因此也就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幕。
从2007年下半年跟岳父见第一面,到2010年5月岳父辞世,短短只有两年多的时间,但这期间他给我的那份感动和关爱,却让我永世难忘。岳父是个乐观洒脱的人,也是个善良慈爱的人,他对他的妻女倾注了无尽的爱,对我这个女婿也不例外。我每次回长沙,他都提前给我买来我爱吃的卤菜,每次出门都再三叮嘱要我注意安全,尤其是当我每次离开长沙返回广州时,他更是一直要送上的士,甚至送到火车站,还反复交待要注意这注意那。在他辞世前的几个月,还硬是拉着我去给我买了一双皮鞋。在寒冷的冬天,他又总是耐心地帮我们把袜子和内衣烤干。现在,每当我看到他给我买的皮鞋和不小心烤焦的袜子及内衣时,总有说不出的难受和感动。还有,他每年都为他女儿的生日忙前忙后,订酒席、买蛋糕、挑礼物,忙得不亦乐乎;还有,他总是拖着病躯做饭洗碗洗衣服,说是要让自己活动一下筋骨,其实是怕我们累着;还有,他临终前催促我去把他女儿的户口迁到他的名下,而他却没能等到领新户口本的那一天;还有,他躺在病床上时,我和妻子去补拍了婚纱照,而他却没能看到我们的照片就走了;还有,他为了缓解病痛而去打麻将,但打完之后却是更加的痛苦;还有,他为了祈福神灵在2009年除夕夜跪倒在开福寺的神像前,而2010年的除夕夜他却想去也无力再去了;还有,他怕我们发现,又忍不住嘴馋,就偶尔小孩子般可爱地背着我们偷偷吃几块卤菜、喝几口啤酒、嚼几片槟榔;还有,他即使躺在病床上,也还忘不了关心世界杯、股票和历史;还有,我在医院服侍他,给他接尿时,他的那份难堪和无奈;还有,当医生问他是否愿意切开喉管吸痰时,他的那份坚强和对医生的期许以及对生命的留恋表露无遗;还有,他在临终前多次跟医生护士说,他把女儿交给我很放心;还有,还有……太多太多,想起跟岳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就感动不已、悲从中来,一个如此可爱可亲可敬的岳父说走就真的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思念和悲伤。
如今,整整一周年,他远离人世的烦扰、永别病痛的折磨,安卧在长沙金陵墓园的一棵大树下。而他的妻女和我一起在广州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的孙儿也即将在今年底出生。岳父在泉下有知,他会放心,会护佑我们安康幸福;我们在人间有情,却只能通过这篇文字来寄托哀思。愿岳父安息,更愿他真像岳母所说的那样“做神仙克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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