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我跟随支教团横跨了半个中国抵达兰州。在出发的前一晚,我打电话与母亲报平安,未提及我的去向,只是告诉她,我想出去走走。
支教不过短短两个星期,在那个破旧昏暗的教室里,模样小小的男孩女孩抬起头问我:“老师,我们说完了我们的梦想,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曾无比坚定自己的未来,可那一瞬间,我顿住自己的动作,失去了言语。因为找不到方向,所以我逃离至此。
回忆起年少,父母总是很忙,我被理所当然地放到祖父身边照顾。祖父是镇上报社的老编辑,为人和善又写得一手好字,他教我读书、教我识字,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别人问起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和祖父一样,成为一名报纸编辑。”
我的初中生活过得平淡无奇,每天按时上课、放学,认真完成老师所布置的作业。我被无数人称赞优秀,可回家后,我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听见客厅里父母无休止争吵,眼泪便一滴滴地落在练习册上,晕开一片墨色。
那三年的课余时间,我一门心思地泡在图书馆里。对书中那些温馨感人的故事,我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别人描绘出来的美好幻想,而那些心有戚戚的叙说却成了我阅读的偏好。我将那些忧郁惆怅的文章大段抄写,编绘成册子,以为那是我年少梦想的延伸,我不曾偏航。可到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行为不过是起源的河流,浅浅漫过我身体里的每一寸土壤,直到新芽缓慢醒来。
中考的提前招生,我执拗地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远的重点中学。踏上征程的那一天,父母难得地推掉了所有工作,送我去车站。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无数连接的车厢于眼前一晃,我的耳朵开始出现嗡嗡的杂音,恍然间,母亲拥抱了我,她说:“孩子,我希望你能找到你所喜欢的事情,然后一切都好。”
高中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学生会招新。
我拿着竞选编辑的表格走进了记者团的面试教室,两轮笔试和面试通过后,我却没能如愿加入编务组。我有些失望地向教室外面走去,恰在这时,团长开口叫住了我,她将我的表格小心地放置在她资料的第一页,她说:“我觉得你更适合成为记者,而非编辑,所以我擅自修改了你竞选表,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
彼时的我没有明白两者差异,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成了记者组的一员。记者团的任务有许多,我逐步被委以重任,甚至在低年级成为团长,我变得越发高傲而自负,经常拿着要参加校刊内容讨论会的借口,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离开教室。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校刊变得出挑,也想要让众人看到我的能力,于是我提议开设校园人物版块,跟随老师一同去贫困生家中家访。之后我又擅自将那个男生的家庭情况拍摄成照片并刊发登出。看着同学们读了校刊后相互讨论的样子,我沾沾自喜。然而一天下午,那个男生却在楼梯口拦住我,他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因为你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曾给予受访者。”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未来自己成为记者的样子,可我却从来没有思考过,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者。这件事情给了我沉重的一击,随后的期末考更是让我跌进尘埃。办公室里,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将我这一年的成绩单丢在我的面前,那不断下降的成绩似乎是在嘲笑着我的愚蠢。
许久之后,坐在角落的语文老师突然开口:“所以,你未来是想成为一名記者吗?”
我一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又再次问我:“可你现在这样,你觉得有机会靠近你的梦想吗?”
是啊,有机会吗?我也这样问自己。
心底悄然响起一个声音,大概是没有的。我只看到眼前的风光,却未曾考虑过长久,我犹如井底之蛙般自大,却忘了现实足够残忍。过去的自负自傲被我关进了笼子,我真诚地对那个男生道歉,然后申请辞去校报的一切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高三那年,柴静的《看见》出版,她在文章里写道: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这是我所理解的“探寻”。
没有头脑发热,没有满腔热血和情怀当道,我终于与自己和解,也终于和我不断坚信、不断否认的事实和解,我想靠近我的梦想。
高考结束后,我填报了新闻相关专业。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前去邮局取件,沿途的阳光被茂盛的香樟所隐没,我在墨绿色的建筑物前停住了脚步,内心突然就异常地汹涌澎湃起来。
我成了一名广电生。为了锻炼自己,我加入了学生会新闻部,又顺利成为新闻部部长,那时的新闻部除了要负责校内的新闻拍摄外还需要与外界媒体进行联系,作为他们的通讯员,为他们提供稿件。
我学习到了许多专业知识,也发表了许多文章,可就在我越来越接近新闻记者后,我却突然发现,记者远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简单。它不是你随意拿出相机进行拍摄,草草地进行人物采访、写作,就能够完成的新闻,它是需要你一点一点去寻找不一样的新闻角度,设定好一切可能发生的采访情况,去打一场没有彩排的战役。我所做的学生会工作并没有为我带来能力上的加强,它只是让我知道一个能够获取新闻的途径,却没有让我拥有实际靠近梦想的机会。
我开始长时间的失眠,在深夜里询问自己:我的忙碌究竟有没有意义?我所争取的表现究竟有没有价值?或许人就是如此,有了梦想,就有了为梦想而拼搏的勇气,而同样的,也有了拼搏过后没有收获的恐惧。
在那段时间里,我又成了图书馆的常客,看大量的新闻书籍和事例,为自己毕业不知方向而懊恼,也为自己疲倦不堪而哭泣,想过就此放弃,也想过转身退出。
彼时,毕业论文进入中期阶段,我浑浑噩噩地交了二稿,被指导老师批得一无是处。朋友从很远的地方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你还好吗?”
我回答不出来,我不好,可我又不知道我哪里不好,心里就好像没有目的的帆船,一路顺着海水溺了下去,失去光,失去声音,也失去言语。
我在低压里待了近一个月,身体状况不好,精神状态也差,察觉到自己停留在原地,没有选择的方向。偶尔刷朋友圈,看见学校的志愿者团队在官方微信上招募志愿者前去兰州支教,我鬼使神差地投了自己的简历,申请成为其中一员,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我要离开。
不敢去面对父母期待的眼神,也不敢去参与班级群里的信息讨论,他们说着考研成功,工作如期转正,获得什么奖项,而我却象是被怜悯的小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在支教的小学里,我们照例展开了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梦想,孩子们声音洪亮地告诉我他们的目标,无论有多不切实际,他们满眼都是光芒。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们对我的提问,直到后来,我才有些自嘲地开口:“老师的梦想好像走丢了。”
教室安静了一瞬又再次沸腾起来。
“走丢了,找回来不就好了。”
“对呀,只要坚持去找,总能再找回来的。”
……
我低下头掩住自己发烫的眼,好像突然发现了前途的光亮,寻找到了方向,你所想要的东西,岁月终究都会将它放在你的手上,无论时间长短。
我回到了学校,认真地修改了论文,将自己这四年的经历和荣誉做成简历,参与到寻找工作中去,许是心思清明了,现实就变得柔软下来,它不再与我针芒相对,未来和眼界也变得更为宽阔起来。
我拿到浙江省优秀毕业生和优秀毕业论文的那一天,心仪职位的录用信息也随之到来。
记得入职前,我回了一趟老家,祖父拉着我的手去了后院,成片的葵花田被摧毁,只剩下两三株向日葵依旧挺立着,它们叶脉清晰,追逐阳光。祖父告诉我,前几日的台风打散了大部分的花瓣,它们被连根拔起,甚至转碾成泥,但扎着根的那几株向日葵在太阳初升的那一瞬间又再度挺起了它们的头颅。
“总是要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看见最美丽的风景。”祖父最后这样说道。
回忆起曾经,有过伤心难过、彷徨无助和一蹶不振,我终于学会挥手告别。
我经历过迷茫,跌落过谷底,但仍然坚持着一步步地走到了现在。
有人说,梦想有翅膀,它总会自己回家,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未知的岁月里去邂逅期待已久的远方。愿在阅读这篇故事的你不惧孤独一人的旅行,勇敢向前;愿你日后谈及挫折伤感,仍能被自己的梦想感动;愿你的负担蜕变为礼物,愿你的苦难变成星辰……
愿你追逐梦想,不负岁月。
创作谈
让我再回忆这篇文章的创作经历时,我能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迷茫。
彼时临近毕业,论文压力大,写作也遇到瓶颈期,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父母帮我请了短假,将我带回老家休养。熟识的编辑发来邀约,希望我能以自身经历写一篇稿子,说说对未来的憧憬。
起初我很抗拒,因为当下的自己找不到方向,对选择不知所措,对关心歇斯底里。后来,祖父跟我说,去走走吧,去看看不同的地方,去见见不同的事物。于是就抱着散心的态度参加了支教,或许是和当地孩子的相处让我意识到,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克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法去告别的,就放下了迷茫不安,放平了心态,最终写出了这篇文章。
关于写作这件小事
说起喜欢写作这件事情,我是后知后觉的。
回忆起小时候,父母最爱带我去的地方就是书店,他们各自去翻阅自己所需要的工具书,而任由我在书架中间寻找,偶尔看见封面精美或我感兴趣的书籍便购买回家,哪怕有些书籍内容其实远远超过我当时的理解范围。
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让我一下子读懂书本的内容,他们更倾向于培养我阅读的兴趣。
大概是父母这样的思想影响了我,我坚持买書,坚持看书,不断地借此沉淀,扩展自己的知识面。
决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刚刚结束高考。
班里的同学相约着毕业旅行,我也不例外,而就在毕业旅行的终点站,厦门,我意外看到沙滩上即将被海水冲刷消失的四个字:再见,再见。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这四个字背后的故事,以及可能写下这四个字的人的身份,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故事的大体框架。当晚回到家,我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手写出了第一篇小说,隔天,我兴致极高地将稿子发到某杂志的征稿邮箱里。
结果,石沉大海。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投了不少故事出去,多是以失败告终,编辑的退稿信息大体不离这样几个关键点:情节太过平淡、人物没有特点、衔接不够顺畅……
我感觉到失望,也开始反省自己,于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写作方式需要改变。
实际上,散文的写作方式灵活,它不会受到情节连贯性的限制,比较自由,而小说相反,它讲究情节的起承转合,讲究内在联系,讲究逻辑顺畅,同时你还要明确主角与情节之间的情感叙述。
举个例子,你想写一篇女孩与猫的故事,你要有意无意地制造悬念和冲突点,例如猫和女孩之间的认识来源可以是一个悬念伏笔,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而猫与母亲或父亲之间的碰撞则是一个冲突点,吸引读者想要继续读下去的兴趣。
也就是说,无论在写任何题材以前,心里一定要有一个文章的大概框架,当你明确了开头、经过、发展、高潮与结局,接下来的写作一定能变得非常顺畅。
渐渐地,我的作品通过率变高,也获得了一些编辑的夸奖,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虽然还是会因为退稿而变得情绪低落,可当看见自己的故事变成铅字出现在纸张上,心里便翻腾出细小的喜悦,支持着我继续坚持写作。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喜欢写作,我是后知后觉的,可这后知后觉的心情在时间里不断沉淀积蓄,最后变成难以割舍的生命的一部分。
直至今天,我还是保持着一个星期至少阅读一本书的习惯,尝试着接触不同的人,去听他们身上所遇见的不同的经历,将自己的想法叙述出来,只要有一个人认同,心里就能感受到温暖。
我不敢说自己已经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写作者,但是我愿意一直靠着这个目标前行,希望热爱文字的你也一样,能发现自己喜欢的事物,并且不断努力坚持下去,到那时,你再回头看看自己所走过的路程,你一定会发现,这沿途的风景开满了鲜花。
作者简介
赵梓沫,95后,《故事林》杂志签约作者,在各类杂志期刊累计发表作品两百余篇,散见于《故事林》、《青春美文》、《悦读》等。热爱写作,并且为之坚持,愿以余生风尘仆仆,继续这场文字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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