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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与老姚的对手戏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7984
了了

  亲情笔记:与功成名就相比,他更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刘斌笔记

  我和老姚的战争始于1997年的一个午夜。

  据我奶奶说,我出生的时候胎毛极厚。老姚看着我张大嘴巴,他不敢相信这只猴儿是他儿子。在奶奶的捶打下,老姚才不情愿地抱起我。于是我趁机把脚丫子塞进他嘴里。我们的第一次交锋,以老姚的失败告终。

  那一刻,他大概是失望的。此后的很多年,我也一直在让老姚失望。当然,他的失望在于自己是个普通的大人,而我却不是一个擅长妥协的小孩。

  他给我报各色各样的补习班,数学语文,书法素描。其实我不讨厌上课,在哪里我都能自己玩自己的。我讨厌的是放学和放假,这意味着我将有大把的时间和老姚待在一起。

  老姚喜欢让我复述老师课上讲的内容,美其名曰帮我复习,然而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天生就有问题,一开口,脑子就乱得像一团浆糊,于是我常常免不了受一顿毒打。

  我的童年,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一部家暴史。幸好我够无赖,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反倒是老姚,被我气得够呛。

  直到初中毕业,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中考结束填志愿,我故意填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学校。老姚得知我填的学校,当众就扇了我一耳光。他丝毫没有给我留面子的打算,甚至还想再给我一巴掌。我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没站稳,给了我开溜的机会。

  当时我特别兴奋,觉得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与他抗衡,却没想过,其实是老姚没那么年轻了。

  我在外面晃了一天,等回家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老姚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新学校一个月放两次假,脱离了老姚的视线,我有大把時间用来放肆。

  我常常逃课,美术生的大画室在学校的综合楼,我就去那里跟着他们瞎画,有次被巡视的老师看到,他说我的型感非常好,但画得实在不是个玩意儿。

  我看着素描纸上面歪七扭八的线条,以为他在夸我。那之后,我沉迷绘画,买了几支笔天天在教室瞎画,每张纸都要署名:二中拉斐尔。

  有一回,我不小心把画具带回家里,被老姚发现,他站起来就要揍我。我绕着桌子躲,他就把画笔折断扔过来。后来,老姚意识到追不上我,随手抓起桌边的画纸撕得稀烂,边撕边骂:“还拉斐尔,书读不好,你就是个垃圾。”

  在理想主义高涨的少年时代,老姚的话犹如一颗深水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响。那一瞬间,我固执地认为,如此功利的父亲,只是把那个能考出好成绩的我当做儿子。

  “二中拉斐尔”事件以后,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将近半年,我和老姚几乎不讲话。最后老姚做出妥协,托我妈告诉我,可以学画画,但不能影响学习。然而那时,我早已对画画失去了兴趣。

  即使我对老姚很不满,但我们从来没有正面冲突。直到高二那年,我面临文理分科。

  我执意要学文科,但老姚十分反对。他问我想报文科的原因,我告诉他我不喜欢理科。他转过头,看着我说:“喜欢顶屁用,这事就这么定了,理科好找工作……”

  我反感他的强势,不等他说完,抄起身边的台灯扔在地上:“什么你都想管!你以为你谁啊!”老姚前脚刚踏出房门,又折回来:“我谁?我是你老子!”我贴着脸和他对视,他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我脑袋上。

  我并没有就此放弃,独自去年段长办公室要求调回文科班,但这老头把我一顿骂轰了出来,意思是叫你家长来。

  我想到了我妈,但她告诉我,“你爸给你们那年段长送多少礼了,要不然,你天天逃课还能什么事儿都没有?你爸不想戳穿你,就想看看你自控能力强不强。想换班,我去没用,得你爸去。”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我是绝不可能向老姚求情的。

  高考结束的夏天,我接到了兵检通知。复检来临前的晚上,我在饭桌上宣布,如果复检通过我就入伍。老姚没有回应,他一口喝光半杯白酒,脸冲得通红。

  我放下饭碗,再次重申:“我要去当兵。”老姚“啪”的一声放下酒杯,问我:“你是在和我商量吗?”

  我回道:“没有,就是通知一下,你该知道的。”

  又是“啪”的一声,老姚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走进房间。那时我的高考分数刚出来,老姚其实很高兴,跟亲戚朋友吹下牛皮要大摆升学宴。现在闹成这样,我只好安慰我妈说:“没事,他就是好面子。”在那些大人眼里,当兵某种意义上是混不下去的选择。但我就是想要体验热血的感觉。

  没什么意外,我顺利通过复检,被分兵到消防。运兵那天,我妈送我到车站,我跟在进站的队伍里往前挪,一回头看见老姚站在妈边上。我没想到他会赶来送我,早上离家前,我跟他告别他还假装没看见。

  老姚冲我摆了摆手,我转过头汇进人流,没再看他。部队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枯燥乏味,手机上交,每个礼拜仅有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我妈每次都让我下一回打给老姚,说他想知道我的近况。但到下一个礼拜,我还是会打给妈妈。将心比心,老姚肯定也会想我,但我实在想不出来该和他说些什么。这些年,除了对峙,我们从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

  2015年除夕,我开始登车执勤。那天晚上,我一共出了二十六趟火警,第二天才得空给家里拜年。我妈让我注意安全,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姚打断。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别像个傻子一样往前冲,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英雄什么都是骗骗傻子的,还有,我给你打点钱,上司那边活动活动……”

  没等他说完,我就摁掉了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老姚会是什么心情,只是我极端失望,一方面老姚的市侩让我反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没有一句肯定我的话。

  没过多久,我妈给我发来消息,她希望我给父亲回个电话,他只是关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拿起手机又放下,最后也没有给他回电。

  直到那年春天,我在一次工地救援中从二楼意外跌落,头磕在地上,险些成为烈士。我睁开眼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老姚那张油腻腻的脸。老姚看见我醒来,随即坐回床边的凳子,整个人瘫软下去。

  我看着他戏谑道:“按你以前的性格,就算我躺床上了,你也得骂死我。”

  老姚没有回我,沉默了很长时间,只说了一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至于是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没有那么重要。”

  在医院度过漫长的恢复期,老姚将我照顾得很好,同时他还要跟老人编不在家的理由。我们虽然还是很少讲话,还是会因为小事吵几句,但是他的口气弱了许多,我也不再认死理跟他死磕。那时我渐渐明白,很多事情没有必要一定要分个胜负。

  再后来,我顺利考上军校。放寒假回到家的那个晚上,老姚喝了很多酒,醉得不醒人事。

  我给他拿醒酒药时,老姚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抱住我,哭喊着:“你要是真没了,爸该怎么办啊!”

  他哭得像个孩子,我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动作,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告诉他,“没事的,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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