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稿到深夜,朋友发来微信问我在北京是否生活得辛苦。
初秋,北方城市的夜晚已经带了一丝凉意,微风一吹,窗外那棵榆树晃动着叶子在月光下哗啦啦作响。这是在北京的第三年,我望着这间处处都是我精心装饰的出租房想,辛苦到底该如何定义呢?
我每天需要在地铁上忍受一个多小时的拥挤去上班,到了公司绞尽脑汁地冥想各种新奇的创意和文案,加班到十点草草在楼下吃个晚饭,一边上楼一边思考要写的稿子,为的是多挣一些稿费,在北京生活得更好。
如果单纯从体力来说,这样的生活大概算得上辛苦。但每当我看完喜欢的话剧挤在人群里往外走时;在沙龙活动上见到我喜欢的文化名人时;在livehouse举着一瓶啤酒和周围一群文艺青年热热闹闹看完一场民谣演出时,那种巨大的充实感让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相反,我觉得我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朝着我理想的生活走去。这是我家乡那座小城不能给予的。
最初决定来北京的时候还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和所有心怀梦想的小城市青年一样,大学毕业那个夏天,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去大城市冲浪,另一条路是留在小城市看海。但我丝毫没有犹豫地就选择了去北京。那是我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理想之地。
我的大学是一所二本理工类学校,学的又是就业范围狭窄的专业,所以我在散伙饭上宣布要去北京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祝福,反而招来了一堆质疑,他们并不相信我扔掉学了四年的专业后还有什么技能是可以傍身的。大概天生迟钝的缘故,我对自己有股莫名的自信,但就在我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我爸却因胃溃疡要进行胃部切除手术。
站在手术室外面,我妈揽着我肩膀,抹了一把眼泪说:“如果是头疼感冒就不告诉你了,但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又只有你一个女儿,这事儿你总是要知道的。”
我妈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本来就不赞成你一个人去北京,现在你爸又生病,我一个人根本忙活不过来。”
我当时低着头没有吱声。事情来的太突然了,在我期待了那么久之后,一点缓冲的机会没给我就让我接受。很快爸爸就从手术室里出来,当我看着摘了氧气,身上还剩胃管、鼻饲管、尿管、引流管四根管子,被刀口疼得整夜睡不着觉的男人那刻,我知道北京我是去不成了。
于是我顺从家里的安排,进了我爸待了一辈子的那家国企。
单位的福利待遇在=这座二线城市也算得上中等水平,但对于缺少奋斗意识的小城来说,这份铁饭碗的工作是旁人眼中最好的选择。
而我每天完成简单的工作后就是泡上一杯茶,坐在办公室听大姐们聊生活琐事。我知道这样才是生活本身,所以我将身上的棱角以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点点削去,让自己一点点溶到这样的环境里,但最后我发现我还是接受不了这样一眼望到老、平静得让人失去挣扎的生活。
那半年我一直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很少看书,也很少写字,沉默得让人心颤。我爸知道我的不甘心,在伤口恢复到能独自出门那天,他去商场买回来一个行李箱给我。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我爸那天说的话,他说:“我们干涉你选择的目的是希望你生活得很好,而不是斩断你的翅膀。既然不快乐,就去北京试试吧,大不了失败了再回来。”
恰好那段时间我喜欢的独立音乐厂牌在招聘文案策划。我并不是广告或者策划相关专业,但是我从高中开始写稿,依靠着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大大小小的文章,以及长久以来对于独立音乐的热爱和关注,惊喜地得到了面试的机会。
到北京那天下着大雪,整座城市一副天寒地冻的姿态,但当我站在面试的公司楼下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冷,那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浑身打满鸡血,跃跃欲试准备上场的战士。
虽然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生活艱难地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在天通苑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一个八平米的客厅,一个六平米的卧室,一个一平米的洗手间,一个两平米的厨房。暖气不太热,每夜都要抱着暖宝宝睡觉,有时候冷到我恨不得把衣橱里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身上。
后来有一次还是被冻感冒了,早晨醒来的时候头已经沉得动不了了,我犹豫再三还是给领导打电话请了一天的假。那是我第一次请假,也是唯一一次请假。我从行李箱里我妈给备的药箱里找出一些药,吃完整整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饭菜香从楼道里传进来,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给自己熬了一碗粥。
那是我到北京之后第一次感到孤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只剩一腔在寒风中冒着热气的梦想。我去超市给自己买了一块巧克力,坐在路边一边哭一边吃,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被风一吹,整个脸上都是刺痛的感觉。
我给我妈打电话,说想家了。我妈叹了口气说:“你从小就没吃过苦,一个人跑那么远,我们不知道有多担心。每次做了好吃的,就想着你要是在家就好了。可是那么远,想给你吃口热饭都难。”
但当我早上醒来,在站牌看着一个个拎着早餐,飞奔着追赶公交车的年轻面孔时,我知道我不是孤独的个例,这城市有太多和我一样奔跑着的追梦者。你要想跑的比别人快,你首先就要有力量。
我大学四年都没有像那一年那么努力学习过,每天空闲的时间背单词,晚上回到家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盯着电脑学习ppt制作,看各种优秀案例。那真是一段斗志昂扬的时光,像是凌晨三点爬起来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站在瑟缩的冷风里,充满期待地看着那点鱼肚白一点点冲破黑暗,直到变成温暖的、昭示着勃勃生机的曙光。我对那一年充满了感激,那一年掌握的所有技能,让我往后一直在受益。
我用三年的时间从一个实习生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营销策划经理,帮助很多我喜欢的独立音乐人从幕后走到大众面前。吃过这么多苦后,我依然不后悔来北京。因为我吃过的苦正在变成梦想。
想起有一天,我们从通州看完音乐节回来,在国贸下车时已是凌晨三点,可是北京街头依旧灯火通明。我们一群人走在下着蒙蒙细雨的北京街头,唱起来汪峰的《北京,北京》:“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器之音,我似乎听到了他烛骨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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