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痛恨画画,是在初中的末尾。
因为我的美术专业课和文化课都偏高的缘故,校长强制我直升美术班。这意味着我们还未上高中,就已经没有选择文理的权利,而很多未来的专业便跟我再无关系。我冷静地与校长协商,但是他给我的回复却令人气愤异常。
“我是在为你好,以你的文化课连二本都上不了。”
“如果,长居年级十几的人,连二本都考不上,那这个学校也不过如此。”
于是,谈话不了了之。我负气地跑到楼下,坐在操场的长阶上痛哭流涕。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最爱的美术却成了束缚我未来的绳索。
在那之前我一直坚信学习的好坏在于个人,而不在于学校。既然这里不再适合我,我改变不了环境,那我选择离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不想让自己的未来一见到底,也不想在零星几个美院之间反复踌躇,未来应该是无数种的可能性,而不是为了所谓的安逸而斩断大多数的选择。
很多时候,未来的安逸会使我恐惧。酒保饭足无忧无虑的生活,终究会抹掉人的利爪和锋芒。况且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跳出这个安全圈,去看更大的世界,去体会更残酷的竞争,才不会在危险来临之时束手无策。
我坐在操场的长阶上,那天下着暴雨,徒弟和他的好哥们脑子抽筋要去操场跑步,我笑他们疯子,穿过雨幕,那三个傻男孩此时此刻正在大雨淋漓的操场上肆意地奔跑。
我望向被雨水浸满的世界,隔着水雾朦胧的建筑,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初中,我喜欢这里的老师喜欢这里的人。但是让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马上就要离开它了。
我离开了那所学校。
而我所在高中,这里的同学因为是直升的缘故,她们相识九年。在她们共度的九年里,我一直都是缺席的状态。于是,每当她们聚在一起开始谈论起以往的种种之时,我就和她们搭不上话。
原来受人尊敬的美术课却成了我被公开处刑的难熬时间,因为走神和写作业,我常常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大多时候我几乎答非所问,结果自然惨淡。在这里没有实打实的画技,自然也没有人因此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以前所熟悉的学习轨迹被全部打乱,我从那个被大家尊重的变成了班里不起眼的存在,任何人都可以顶替我的位置,我没有特点,没有过人之处,扔在人堆之中,就像落水于海,没有影子,也不见踪迹。
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这样的坏境,是否比原来还要更烂?我不知道答案,或者我害怕知道答案,当初那个无所畏惧只会往前冲得头破血流的少女,却也开始懦弱畏缩了起来——我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的我了。一想到这些,我就难过得想哭
每到这时,不可避免地,我便开始怀念起那个在操场上疯跑的徒弟,怀念着他贱兮兮地甩着被雨淋得透湿的头发,怀念着他又中二又耍酷的样子,怀念着他告诉我他做的是追逐青春,而我笑着称他傻子的那段时光。
“这不是我该有的生活。”我永远记得《幸福来敲门》里面那个主角,蹲在收留所里的高窗下,自己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这个电影让我再次明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凭空而来,想要什么就要有拼上一切的觉悟。仅是努力这种小打小闹的改变就以为自己做到了极致,又哀叹命运难改,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我曾经舍弃了我最爱的美术,舍弃了熟悉的同学,舍弃了陪我共度三年的老师,抛弃了这么多那么多自己在乎的东西,又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妥协——太不划算。
打那之后,一切能用来的时间都被我砸在学习之上,那段时间我拼命地做题,上着大大小小的辅导班,很多时候每个辅导班不在同一个地方,有时相隔很远,我经常午饭和晚饭就是车上或者地铁上一个面包潦草完事。甚至夜深入睡的时刻,我也会睡前听单词的中英语音,只为能自己记得更牢。
因为城市的热岛效应,七八月的市里热得难熬,而我每天还要乘坐早高峰的地铁,往返于远在二十公里外的市中心,只为去听更好的老师讲得更好的课,一天连上九个小时已是家常便饭。每天中午去楼下买饭是我最难熬的时刻,呼啸的热浪和浓呛的尾气时常令我食欲全无。而步入教室迎面而来的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冷气,一时间冰火两重天。
要说这样的生活,多快乐那是撒谎,多痛苦却也大可不必。因为这些过往与所谓用尽其力于一个陷入困境的人而言却绝对值得,迷惘因此变得浅淡,那种用力了一天所获得的满足感时常令我不再不安。
每夜每日躺在床上闭眼上双眼,感受黑夜与寂寞降临之时,我都不像以前那样不堪恐惧,我深知自己没有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我已为我的选择而拼尽全力。很多时候,回顾以往,那种踏实的安全感在情绪来回动荡与敏感的高中里,充当着我大部分的精神支柱。
神奇的是,当人再被挤压到低谷的时刻,那种想要挣脱困境的力量时常让自己忘记劳累,包括整个高三,我过得谈不上多快乐,但至少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痛苦。每天晚自习,我总喜欢一个人溜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上,然后放步狂奔,就像三年前那几个在雨中奔跑着的少年一般,感受疾风掠过耳畔的快感,感受用力挣脱禁锢的自由,那一刻我不被任何过去的枷锁套住,也不会因为任何话语和眼神而自卑。
2017年的高考因为题目的偏难怪,大多数人都发挥势利,而我却比一模还要高出八十多分。拿到自己不感想象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刻,眼泪不可控制地流了出来。背了四年的包袱终于可以丢了下来,那一刻,我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之轻。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女孩,我们再次相遇于命运的十字路口,而这时我可以毫无遗憾地向她说再见。
结果出来后,父母请了众多人吃饭,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声中,他们称赞亦或是羡慕,我却没有了什么感覺。纷杂的美食,凌乱的人群,举杯交错的啤酒发泡液里,我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我从未这般平静,就好像这些喜悦与我无关。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成功的快乐终将落幕,没有人可以一直沉寂于一时的欢喜之中,而迎接我的还有更长,也更远的未来。目及所过之处,眼前的画面却再次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场大雨,浓稠的水雾,还有那些永远都落不尽的天堂之水,直视着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未知又神秘的长路。
时隔三年,一切再次回归正轨。就像《幸福来敲门》所说的那样——“赌上一切的人,往往无所畏惧。”
时隔多年,最忆往昔,我都十分难以置信。若再来一次,我都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自己能做到当初的那个地步。或许正如那句老话所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而我最后的成功,即所得,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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