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熹文

　　我最近很忙，是那种很充实的忙。

　　每周一10：30-12：00上日语课，晚上去教中文课，周二和周四上午给一位学生上中文家教课。

　　写作占据绝大部分时间，剩下的时间写日语作业，背教案，做家务，跑步瑜伽，见见朋友，周末迎接在外工作的男友回家，煮饭洗衣看电影，周一凌晨两点，他从家开往奥克兰，我的一周也从这时开始。

　　每一周结束时，我都会感慨：“人若想过得好一点，必须要付出代价。但这代价，必须给最值得的事。”

　　前两年那种忙到不太健康的生活，让我对自己是否成长产生了怀疑，用尽全力奔跑，连一分钟也浪费不起，这一年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从东京跑到了纽约，而是一直在跑步机上，那万里行程，都在原地踏步。

　　今年不敢给自己太多的任务，只挑最重要的和最想做的去做。说来人必须得越活越清楚，放下什么，拿起什么，再不能哪条路都去试，哪条路都觉得自己行。以后人生方向只能精选出一两条路，变得专业才是走顺的基本。

　　朋友那天念给我一句话，大意是说，有钱人的烦恼很多，要想投资，想回报率，想和什么人社交才有价值，等等，穷人只有一个烦恼，下顿吃什么？

　　想起我一直很喜欢的一句话，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最幸福，因为不可能再失去什么了。当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想努力得到果腹的东西，当你有了果腹的能力，你反倒犹豫了，吃油条还是煎饼，是吃面包还是蛋糕？你的胃口变大，什么都想要。当一个人的选择多起来，反倒是考验能力的时候。

　　想来前几年倒也过得轰轰烈烈，血清素极高，总觉得自己每天早上伸个懒腰都有两米高。看了一部音乐剧，就觉得要去学一门乐器，读了本环游世界的书，就开始畅想云游各地的生活，看了理财的新闻，马上计划去投资股票和债券，那些“风口”被我一次次听说，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是那只没有翅膀却会飞起来的猪。

　　我一时兴起，开了微店，还拉闺蜜入伙，多亏大家的帮忙，才不至于亏本，又突发奇想开了两家公司，这两年就只和几个客户对接，更自信自己可以靠一本书成为专业会计，把公司的账目搞到无比混乱。我去参加很多活动，尝试很多新事情，接手很多新工作，但这些又被更多的梦想淹没……

　　我似乎一直在走上坡路，自以为以这个速度会更早登上珠穆朗玛峰，到了峰顶才发现，我站在一个火山口前，炙热的熔岩就要吞没我。

　　脑袋太贪婪，脚下就容易栽跟头。精力和能力都跟不上一颗急切冲锋的心，拖延和崩溃越来越频繁，才发觉这是最坏的忙，一件事接着另一件，或几件事同时扑面来，忙的时候很焦虑，忙过了也很焦虑，你只是为了忙而忙，而不是真的为了什么忙。

　　我大概知道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在什么水平，也能理解自己确实不是超人，可以轻轻松松就将每一个梦想实现。归根结底，就是明白了这一个重要的道理：忙，但不可瞎忙。

　　年轻时太容易对自己的能力产生幻觉，觉得一定要去征服整个世界。但其实能把一两件事做好，就已经非常了不起。

　　大概人生从此就是这样，我们来到无数个岔路口前，一遍遍问自己，你最想要什么？

　　去年底写下99个目标，写的时候还对自己充满期待，“全部都要实现哦。”

　　几个月后才发现身体和心理的能量严重不足，横跨了太多事情的自己，停下来看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太多的改变，我又回到了没有休息没有娱乐没有朋友的亚健康状态里。

　　于是我开始认真权衡，到底要过哪一种生活？最想把日子维持在一个规律的状态下，持续写作，好好运动，按时吃饭。辞掉那些超出自己能力和精力范围内的事，只做这几件真心想要又必须去做的事：梳理自我，收拾来自过去的烂摊子，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走入社会，把在家工作那几年对社会缺失的认识补上来;学会一项技能，比如学习一门语言，以100%的热忱;专注生活质量的提高，护肤、烹饪、整理这些基本小事，要沉下心地去做……人一旦对自己诚实，那些真正的梦想自然浮出水面。

　　这样的几个月，我找到专业的会计，帮忙梳理了公司的账目，推掉许多工作，尽管内心并不太舍得。我开始以教汉语的方式融入社会，从不同人身上得到新的灵感，也开始为学一门语言而努力。这老老实实的成长，常把我带回到写作之初：

　　那时的我，白天去猕猴桃工厂包装，下班后去健身房跑上5公里，晚上在写字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在梦想上也不贪婪，把全部的努力用在赚钱、健身和写字上面，没有一个晚上是带着遗憾睡去的。

　　现在的我，终于可以为同一种踏实的努力而感到幸福。

　　有过这样的生活，参加活动的路上边背稿子边化妆，回到家不敢睡，洗个澡清醒一下，工作到凌晨，睡觉时想着第二天的事，梦里都在奔跑，第二天继续猛灌咖啡，拼命到底。

　　那时坐马桶都坐不安生，看书恨不得一分钟看十页，仓促护肤，家里乱作一团，和男友去餐厅要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谁找我聊天散步，耳朵和眼睛都是摆设，脑袋里忙忙碌碌，安排着下星期的事。

　　等到年龄渐长才明白，千万不要逼自己成为超人，这不是认输，而是坦诚面对自己，在能力和精力范围内，筛选出最重要的梦想，才能安安稳稳前行，得到最想要的改变。人不能停留在一个梦想上太久，不然生命会逼仄，人不能在很多梦想前停留，不然会把自己逼疯。

　　现在的自己，依旧忙，但很少再有那种焦虑的情绪，我爱上煮饭，认真护肤，在睡前安心读一本书，并不计较什么时候读完，我舍得和男友吃一顿两个小时的午餐，我睡眠充足，不在梦里拼命赶工。

　　一个海边漫步的午后，我看到一张马拉松比赛的海报，忽然间充满感慨：生命不是短跑赛，而是一场马拉松，那些在一开始就卯足劲奔跑的人，很少能用同样的速度跑到终点线，而那些最先到达终点的人，往往是匀速前进的，并不在意有多少人跑在自己前面，只是专注于脚下这一步是否跑得扎实。

　　这颗心太慌张，从不确定自己要什么。我一定一定，會时常提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