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是习惯的说法,如果较真,应该叫“银金花”。初苞青白,有如少女;绽开纯白,在一团绿光里,犹如纯银打制而成。漾漾于春末夏初,且静好,且芬芳,如美丽的少妇。而时光渐次深入,便由白而黄,芬芳也如笙歌渺茫,风起难寻,风静袅袅,她们静立枝上,微笑不语,一身金黄。
栀子花、广玉兰与她们差不多时候开放,也是青白开头,也都如玉似银,让人心生怜爱。可终于老的时候,栀子花干瘪萎黑;广玉兰则占住枝头,不肯落下,将她肥厚而终于枯槁如笋衣的硕大花瓣,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是失了风度。
老成金银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再美好的青春,再絕世的佳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美人迟暮,是一个感伤的词汇,因为美好,所以对比更为强烈,感叹也就更揪心。见过一个美人,年轻时身姿绰约,笑语嫣然,谈吐更是不俗。几十年过去,再见到时她也就六十左右吧,华彩全无也罢,谈吐行止,更有广玉兰的俗气。
我不敢鄙薄老去的美人,但我深知时间可以美好。越老的酒越深沉,越老的物件越淡定。能够吸收时间、消化时间,让时间成浆,让通常的朽黑衰败成为华丽的金黄雅丽,而非堪堪从生命的河流上打了水漂,才可以优雅地老去,而不猥俗,不难堪,不急促。老成一朵金银花,由银而金,里面灌满的是时间,是反思,是感悟和淡定。
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田华、陈铎,或书斋里的杨绛,我都对终会到来的老去心生欢喜。一头银发,根根银亮到底,虽不比青丝华美,也有疏朗洒脱的清隽。满面欢喜的笑容,是经历后的超然;不掩饰老,不以年龄自卑或夸饰,是历练后的豁达;坦然,真实,优雅,如一朵老去的金银花,告诉你:我已经老了,但我是金色的。
夕阳是金色的。夕阳无限好,不怕近黄昏。看叶芝的诗,《当你老去》:“当年华已逝,你两鬓斑白,沉沉欲睡/坐在炉边慢慢打盹……”,老成金银花不是这样的,她是恬然静好,不会沉昏欲睡。老去是自然的事,而美好的老去是自己的选择,是时间在身体里的质地,老去的麦子是金黄的,稻子也是,姿态是低头,精神是矍铄。
金黄是温暖的色泽,是温润的质地,是自己内心的阳光。老成金银花,承认时间的力量,不与青春较量,不比拼力量、容颜,不逞强好胜;老成金银花,安享时间的馈赠,有温度,有风度,有韧度,有湿度,如水墨洇开,一纸云烟,欲辨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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