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
每一次看到年轻人,他们看我都是那种羡慕的眼神,我还不能说什么。有个朋友比我小十二岁,我就跟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现在所有的一切跟你换个年纪。
为什么愿意把所有一切换到二十岁,就是只要你体力充沛,任何都不是问题。二十岁你就算再痛苦,怎样都可以缓过来。去年我三个月减肥三十斤,不是怕死,而是身体健康才能做事情。年轻的时候有一堆体能,但是不知道做什么,可是等你知道想做什么的时候,身体跟不上了。
我出道太晚,二十六岁才做第一张专辑。如果像很多人二十岁开始做,可以提前六年,那么二十八岁正是创业的蓬勃期。年轻就能扛得住,你有体能,可以去耗。但我本身就晚,现在感觉好几个东西同时来了,中年危机来了,事业的高峰期也来了,种种放在一起。一年六十场演出,一百场排练,光音乐上就花了二百八十天,剩下八十天还要处理那么多杂事、开会出差。
有时候怀念年轻,除了体能,怀念的也是混乱本身,那时有各种可能性。四十岁的可怕,就是你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可能性,或者可能性越来越少。只有到了四十岁,才会觉得曾经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其实是多么美妙啊。
那时候买张车票,打电话约几个人,到哪里去玩。我们从北京出发、从南京出发,最后聚集到一个地方,疯玩几天,也不知道玩的什么东西,但每个人都极其热情、亢奋。哪怕去吃碗面条,好像都要把青春期所有的荷尔蒙发泄出来。那感觉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那帮人,那种亢奋感。
我还记得在罗庄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会在周五、周六的时候跑到热河路。热河有家电影院,放通宵电影,有时也转播球赛,过了十二点开始放录像。我们去热河路是为了看录像,去多了之后,就有感情了。因为通常南京人不会去热河路,到现在也没有人去热河路。
是过了好多好多年,有次开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到那边,开到渡江纪念碑,我停下来了。电影院拆掉了,一下子二十年前的那些东西全出来了,就仿佛看到那时候嘻嘻哈哈、年少气盛,熬一个夜,啥事没有,回学校照样打篮球。
现在我在台上唱歌,经常会想起写歌时的情景。如果是我投入的演出,不会想什么结构、歌词、语调、气息,脑子里都是那首歌写的时候,那些场景、那些人、那些故事,所以有时才会情绪失控。
四十的丧是什么,一种总结方式是,如何克制你的欲望。以前不用克制,因为你知道实现不了。现在你完全可以活成你想要的,不管是能力还是经济上。一年五到十场演出,不要照顾别人,世界各地去玩。你可以做到,但你不能这么做,还要去克制自己的欲望。但我又觉得欲望是特别好的东西,我怕它没有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确实欲望越来越少,你有兴趣的东西越来越小。然后我就会想,我就这么克制,忍着忍着,等到有一天,它彻底没有了,没有欲望就只是活着。
年轻时候,我怀疑最多的,就是人和人之间到底应该怎么相处。曾经也希望过互相理解,慢慢就觉得那并不可能,在一起开开心心就行了,没必要到那种深度和高度。为了不显得真实太冷酷,故意套一些假的,何必呢。你慢慢就看到,人和人关系的本质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之后我对人际关系的理解还是有变化。以前我觉得,人跟人之间,就是游戏,是相互取悦,相互得到。后来觉得相互取悦当然没错,但那不是目的,只是表现形式。如果你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去从他身上索取,这不对啊。但是你在跟他交往的过程里,自然得到开心了,这本身也是索取,但和前一种有区别。
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的时候最开心。一方面现在很少有机会一个人,另一方面是,其他事能带来的开心都在下降。看到一本特别好看的书,吃到一个特别好吃的菜,这种开心都在消退,所以它就凸显了独处的开心在上涨。跟人待在一起,照顾别人,克制自己。每个人都这样,内心都有些自我的东西,但你要克制,因为你是个人。关键是,你会觉得克制是对的。
1997年我考进东南大学自动控制系,当时学校里什么都没有,最粗的树都没有我腿粗,看什么都不顺眼。我们那代大学生中的很多人,既没有前一代那么有理想和救国救民的情懷,又没有后来的大学生活得那么自我,就夹在中间。
那时候我喜欢音乐,老是幻想,以后要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做个演出,这是当时能想到最牛的事了。大二下学期,我就没再上课了。退学了虽然没事做,但至少我不用在学校里待着,可以出去转了呀,没有钱就去借呀。任何事情,如果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年轻时候要有这个勇气,人就活一辈子,不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多憋屈啊。
我一直特别喜欢梵高,他真的是在燃烧自己。看《梵高传》的时候,我还在罗庄一个农村的小院子,那是一个小乌托邦,一堆不想好好上学的年轻人住在那边。我的房间是大家的一个据点,像沙龙一样。晚上没网络、没电视,我房间有很多书,一次就把《梵高传》推荐给一个朋友去看。那个人从来不看书,理工科学生,没有任何文化艺术的喜好,拿回去看了。当时六月份,五点钟,天蒙蒙亮,就听见咚咚咚敲门。一开门是那哥们儿,穿了条内裤,泪流满面抱着我,说书看完了,梵高太不容易了。这场景就有点像八十年代大学生会有的样子。
为了追梵高,荷兰的博物馆,世界各国的大型博物馆,只要有他作品的,我都会去看一眼。美术上我看不出好坏,但我喜欢这个人。后来我去他自杀的那个地方,在巴黎郊区的一个小镇,从市区开车过去半小时。每次到巴黎,我都会去那个地方,去过四五次。他自杀的那个麦田还在,他死的那个房间还在,他的墓地还在。他治疗精神病的时候,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地方,我也会去看。到了那里我就知道,为什么他后期的画那么沉重。
《梵高传》里,梵高说他是用生命在画画,他觉得生命不够了,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在画板上。曾经我看到什么用生命在画画,感觉挺装的。二十岁的时候,我虽然那么热爱摇滚乐,我也不会觉得我是为摇滚乐活的,我要为这个付出生命。但梵高真的是这样,虽然他没有天赋,也不管他画得好不好。一个人能喜欢一件事到极致,这比什么都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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