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那会,学校并没有强制穿校服的规定,大家都是随随便便就上学去了。随便到了上高中的时候,我的同桌赵扬飞还穿着小学发的校服。
“你师范附小的啊?”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一脸惊奇。“印着呢,为啥穿小学校服啊?”“舒服呗,小學的时候穿着跟寿衣一样,现在穿倒挺合身的。”
赵扬飞就这样常常穿着小学校服,背着一个荧光色的大书包,流窜在校园里,乍一看很像那种智力跟不上的轻微残障学生。当然他并不残障,只是单纯的缺心眼而已。
学校花坛里种着一种红色的像炮仗一样的花,轻轻一吸里面就会有甜甜的花蜜冒出来。每天对面的小学一放学,就有一帮熊孩子跑进来蹲在花坛旁边一串一串地摘着吃。如果你稍微留神看,就会在其中发现赵扬飞的身影,跟一群只到他腰的小孩蹲成一片吃花。在花儿盛开的季节里,这个情景我每天都能看见,看一次乐一次,像是季节限定款的娱乐节目。
上课铃一响,他晃晃悠悠地进来。“吃饱了?”我一边翻书一边揶揄他。“……你管我。”他又找不到课本了,正满世界乱翻。“没带书,借我看吧?” 一通翻找后赵扬飞向我发出请求。“不借”我头都没抬。“我中午带糖醋小排了。”“这样看得清吗?”我立刻把书本递过去。“恩,可以。”赵扬飞的盒饭堪称豪华午餐,每个菜都单独装一个小盒子,还有汤,我吃惯了速冻水饺的人第一次知道便当还能带汤。他妈妈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时至今日,我已离家多年,想起家乡的味道,全都是他妈妈做的熏鱼肉丸藕饼蛋饺,香味扑鼻,口齿生津。
赵扬飞这人,看着糙,吃相却是意外的好,慢条斯理,非常文雅。我有时候看着他,也不好意思太过于狼吞虎咽了。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吃我的剩菜,这就是优雅的代价。
托赵扬飞的福,我的个子在高中三年里长了5公分,直接从165窜到170,从此之后照集体照都站在最后一排。每天吃完饭之后,我们就懒洋洋地歪着或趴着,我们都很喜欢电影,便常常聊那些光影故事中的世界。
我那时候就决定大学要去学电影。他也想,但是他父母不允许,听说都是高干,已经给他规划好了康庄大道。他很羡慕我,羡慕到常常赞助我买碟买书,督促我背文艺常识小百科以及各种专业知识。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像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父亲,望子成龙,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冬天中午,太阳很暖和,照的人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赵扬飞问我:“你看过《西伯利亚理发师》吗?”我闭着眼睛摇摇头。“我昨晚上看了,特别棒,最后那个男的在森林里奔跑的镜头,我看了简直要哭。”
“讲什么的啊?”我问。“爱情故事,讲一对恋人经历好多事,但最后也没能在一起。”说实话,当时我并没有打算看这部电影,对他描述的这种悲惨爱情也没有什么兴趣。那时候我正沉溺于一段不可自拔的甜蜜暗恋中,对象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成绩好长得帅会打球,样样都是绝杀。
我在教室的角落里默默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其实我们之间从来没说过话。有几次我故意没交数学作业,想等着他来问我要。但往往熬不到早自习结束,就会因为太过忐忑而默默地把作业传给他。他笑一下,我能笑一天。考单科的时候按成绩分,我们能坐前后桌,这就是我每天没命做数学题的动力。
赵扬飞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喜欢小数啊?”我有点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看起来并不是有这种眼力见儿?`的人。不过我没有否认。赵扬飞摸摸下巴沉思了一下,“小数!!”短暂的沉默后,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一瞬间吓懵了我。
数学课代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朝我走过来。“什么事?”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数学课代表就已经站在桌前了。“哦,她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我并不是一个多要面子的人,平时很开得起玩笑,除了小时候我爸揍我之外,这么多年没遇见过什么事让自己觉得委屈心酸难以自控的。但那一刻,真是羞愧到了极点,甚至产生出一种绝望来,好像生活从此后再无希望,不知道下一秒该怎么呼吸,明天的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当我彻底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开始趴在桌子上不出声的大哭。我跟赵扬飞坐在最后一排,喧闹的教室里没人注意到有一颗少女心已经碎得稀巴烂。赵扬飞坐在旁边手足无措,他试图伸手放到我的背上,但是被我体内愤怒的洪荒之力给振开了。
我哭了得有好几节课吧,期间哭累了还迷迷糊糊地睡着过。等我从桌子上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了。我眼睛肿得像桃子,只能默默地低着头磨蹭,等着人都走光再出教室。赵扬飞也跟着我磨蹭,整个学校我们俩是最后离开的。路上,他低眉顺眼地跟着我,踏着夕阳残柳,谁也不说话。
到了车站,我头也不回地跳上公车扬长而去。车开动的时候,我悄悄用眼光在站台上寻找赵扬飞,忽然发现他正盯着我在看,四目相视我心一惊,眼神立刻慌张地移开。一路上我都很懊悔,感觉自己像输了一样。
后来,赵扬飞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努力介绍撮合我和数学课代表。我终于也能像其他人一样去问他题目,路上遇见了可以亲切地开两句玩笑,甚至是去篮球场看他们打球。
赵扬飞常在他面前提起我,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一次数学课代表过来问我借枪花的CD,这张专辑是赵扬飞送我的生日礼物,在他送我之前,我并不听摇滚乐。他送我的时候说:你得多听听歌,这乐队不错。
不管这是不是巧合,都得谢谢这张CD,因为后来我跟数学课代表的大多数聊天内容,都跟摇滚乐有关。虽然直到毕业,我们也仅限于聊聊音乐,但这已经是我经历过的,最棒的暗恋了。
有一天中午,我们吃完饭像往常一样闲聊,赵扬飞递给我一张碟,是他提过的《西伯利亚理发师》。我本来打算回家看看的,结果那天晚上我爸妈吵了很凶的一架,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我实在没勇气在战火中去看电影。
后来这张碟就一直躺在我书桌抽屉里,有几次想看,但是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了,总想着:算了,下次再看吧。直到后来,我工作了。有年冬天,做编辑的同事问我:今天要推荐一个电影,你说推荐个什么好呢?要适合冬天的。我脱口而出:《西伯利亚理发师》。回家之后,我终于第一次看了这部电影。
它让我想起曾经的这位同窗,一个真挚的少年。他非常非常喜欢电影,我至今也没能像他那样热爱电影过。他对人非常非常的善良,总是能体察别人的痛苦与开心,从不冷漠。他勇于付出,怀着不可匹敌的冒险精神,但又缺乏远见和智谋,在前行的路上被一挫再挫。即便如此,在我与他分开之际,他依旧精神昂扬,一点不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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