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则尔

　　小编叨叨叨：前几期连载的《忽有故梦心上过》是三年前做图书的时候约则尔写的文，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大学生。审稿的时候发现新编竟然约了他写最榜样，尽管他的故事我已大概熟知，但再读仍然被之鼓舞，也许这就是真实的魅力所在，破茧的精神所在。25岁的他，再次回忆会是什么感受呢？希望你可以从他的文字中获得力量。

　　——林木木

　　后来的后来，无数次在填写身份信息，或者自我介绍的场合，总会被一遍遍反复提醒，自己曾因为辍学一年，而比同龄人延迟毕业的尴尬事实。

　　高二那年，在那所隐蔽在县城边缘的全封闭学校里，在那间只有慌乱迷茫没有光荣梦想的杂乱寝室中，我应该是最迷茫的那一个。面对少年心还无法彻底读懂的应试教育，宿舍每晚的卧谈会话题都关乎逃离，叛逆一次次被点燃，给了我坚定不移辍学拼闯的勇气，并将之付诸实践。

　　为期一年的漂泊时光中，我刷过盘子，兜售过瓷器，住过10块钱一晚的集体宿舍，17岁的懵懂身躯承接着生活之重。但是，即便又在下一个秋天背上书包重返校园，也并不是因为自己忽然开窍，不过是因为一时落败，向现实妥协而已。

　　去教务处领办完返校手续的我时，面对眼前的沧桑面孔，新班主任竟一时词穷，最终别扭地安慰我好好利用一学期时间调节好自己。的确，辍学许久，学习断层，基础薄弱，性格浮躁，面对上述标签拼凑成的那个后进生，还能否顺利适应新班级和学校环境，在任何人看来都犹未可知，仅仅是调节好自己已是遥不可及的目标。青春心飞梦迷，几近兵荒马乱，与好好考一所大学无任何关联。

　　重返校园两个月后，我们迎来第一次模拟测验。成绩出炉，我的数学只有19分，是一个对堕落差生来讲非常符合常理不过的分数，根本就不能给麻木的沉睡之心任何刺激警醒。捏着成绩单，趴在书桌上遥望窗外蓝天，我固执地规划，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毕业吧，念一所花钱就能上的大学，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展翅高飞，只需岁月静好。

　　除了料理好一日三餐外，母亲无心也无力再过问我的其它。儿子的青春动荡已让她臻至大象无形的禅境，那顆失望已久的心只愿岁月静好。

　　只是，越想平淡，倒霉的日子就越是排山倒海地来。

　　首先，我租住的房屋整栋楼的宽带都出了问题，这处没有物管的真空地带，从此以后再也连不进任何网络。不能打网游，不能看电影，不能逛淘宝，这对我这只网虫是致命的打击，如同切断了我的筋脉抽干了我的血，生活的色彩顿时黯淡大半。

　　不久，许是水土不服，我的脸开始浮肿，长满了痘痘，医生也无法立刻药到病除，只能让我慢慢调养。看着镜子中丑陋的自己，我恨不得把他连同镜子一起摔碎，碎得粘都粘不起来。不敢外出，不敢社交，这下，连逛街的乐趣也惨痛失去。

　　还没回过神来，挫折之神又放大招——当我鼓起勇气向暗恋多时的女孩表白时，直接得到了对方干脆利落甚至略带嘲讽的拒绝——是啊，任何一个正常的女生，都不会看得起一个得过且过的男生。

　　一无所有，就是我那年的真实写照，生活由白昼切换成阴云密布的暗夜。周围同学纵然蓬头垢面，但眼中有光，纷纷在梦想朝圣的路上跋涉，唯我坐在教室角落茫然地盯着窗外，时间缓慢而凝滞。

　　重创之下，不知何时起有了一个奇怪的习惯，没事时总会去全年级唯一的文科尖子班看看。倒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不过是鬼鬼祟祟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看看那些优秀的幸运儿。他们的脸上有自信的光，将我的窘迫衬托得藏无可藏。

　　此生，我都不会忘记将我命运翻转的那个下午。

　　一位毕业三年、考取北大的学长，通过参加学校组织的社团活动，来到班上跟大家进行交流。整座教室沸腾了，大家将优秀学长围在中间，一边讨教学习技巧，一边询问生活在北大是什么样，一阵阵惊呼从人群中传出，挠得人耳朵痒痒。

　　“很多人表面上说着念不念大学无所谓，一副看破红尘的佛系态度，其实是根本就考不上大学的自欺欺人。”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并在结束分享前向大家分享了一篇文章，《你凭什么上北大》，大意是讲一个堕落的女孩突然醒悟，最后成功考取北大的故事。

　　我得承认，那是我第一次被励志故事打动。或许人在最狼狈时，也是情绪最不设防的时候，些许温暖，就能很轻易地渗透进来。当最后一句声情并茂的朗读铿锵收尾，我才发现装作满不在乎玩着手机的自己，其实早已心中充满向往。

　　酸涩是剥开蛋壳的双手，能让人在毫无伪装中洞穿真实的内核。迟来的感动愧悔中，我终于发现了真实的自己：那个叫嚣着学习无用论故作洒脱的男孩，其实是在掩盖自己的失重和恐惧;他其实无数次梦见过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把青春飞扬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他也想要强大，想强大至亭亭如盖，能行走四方天地。

　　凭什么差生就该坐以待毙，就永远不是块儿学习的料？

　　这道闪电，顷刻之间于脑海中划过，将我打得挺直了腰。这个想法的确大胆，但正因为赤手空拳，才敢用热血去赌一次未来。这场青春战役不需付出任何筹码，它本来就已一无所有。

　　那一天，我做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改变当下的状态，按照正常的轨迹考取一所大学。放学后，我像疯子一样跑遍七八家书店，终于在某座书架的最底层找到那本杂志，翻出学长朗诵给我们的文章。而这篇文章被我夹在书中，一直保留到了高中毕业。

　　一场艰难的破茧过程来了。数学题读不懂，先从高一的教材慢慢看起;英语语法不知所云，就疯狂背单词;文综欠账太多，来不及去细看十几本教材，就采用题海战术，从错题回归到书本。

　　和预料中一样，我的意志力相当薄弱，做题超过20分钟便感觉再也提不动笔，无数次晕乎乎地从书海里爬出来挣扎换气时，都想上岸离开一走了之。每及此，我总会大胆想象长大后的自己过着怎样的生活，春暖花开的未来是怎样的形态。课余时间，我每期必买两款高考类杂志，欣赏天南海北的高校，细读那些奇妙的专业。充满诱惑的美景总会让人战力满值，奋不顾身再潜回书中。

　　高三，发生了一件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因着学习态度的转变，为了以资鼓励，班主任让我担任学习委员。一次，我通知错了模拟考时间，导致全班都错过了那堂数学考试。其实只是一次普通的月考，但震怒的班主任还是惩罚了全班。惩罚沿用以往的罚款手段，收上来的钱统共有一千多。稚嫩的年纪爱憎分明，学会宽容是很多人尚且未通过的必修课，仿佛找到一个集体靶心，就能彰显自己的正确。这件事让我的人缘一落千丈，得罪了班上不少同学，此后无人愿意再跟我做交心的朋友，世界变得荒无人烟。

　　如果我的成长是黄昏，那么它在这个深秋已沉入无尽黑夜。你有品尝过被孤立的感受吗？像一枚被枝头抛弃的秋叶，黯然掉入河沟;像一朵开在墙角的花朵，歆羡地看着满山芬芳。在校的每一秒于我都是煎熬，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没关系，正好更能心无旁骛地学习。我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用苦难给自己打了一针鸡血。此刻，书本已经无孔不入地钻入了我的二十四小时，它们让我觉得安全，替我屏蔽掉一切人事纷扰。离开它，我将注定飘无所依、满身伤痕。苦难，也往往是催人的力量;孤单的世界，恰恰让人在大悲之后平静无波澜。

　　第二次数学测验，我得了112分。我捏着试卷，一直捏到指关节发白。

　　如果人一辈子至少要为自己的前途疯狂一次，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的癫狂之期已光荣来临。我把座位搬到教室角落独立成桌，桌前靠着的几把扫帚替我排除了一切妨碍喧嚣;同学的冷言冷语在我心中已掀不起丝毫波澜;我再也不会占用清晨大把的时间去梳理头发搭配着装，宁愿让自己丑得更彻底，也要多腾出点能做两道题的时间;我卸载了手机上的一切娱乐软件，把自己变成原始人，桌面一片澄澈空明。我不去想我要考哪所大学我要成为什么，我只知我该这样不倦奔跑下去。

　　万物皆失去，唯能于学习中寻求救赎的悲壮，是很多拥有着多彩青春的年轻人所无法体会的。但高三那一年，它真真正正攫紧了我的灵魂。我的成绩开始稳中有升，再回想当初糟糕的男孩，恍若隔世。

　　高考，我被一所颇有实力的二本院校录取，把父母惊得目瞪口呆。从那间小小的学校和小小的教室离开后，我再未回去过。领取了录取通知书走在回家路上，我把如勋章一般的信封紧紧贴在胸口，于人山人海中湿了眼眶。

　　当时的心绪，无法形容。

　　每当忆这段云烟往事时，总会惊出一身冷汗。能得以从万丈深渊里爬出来并迈向春暖花开，自己的努力固然重要，但若在此期间一直残忍的岁月哪怕对我有过片刻心软，我的努力也许就会动摇，所有前功也将毁于一旦。住处的网络一直满格畅通，那我是否会在其中醉生梦死？我是脸上一颗痘痘都没有的帅哥，那我是否会在一片花痴的赞美中飘飞于桃红柳绿间？如果女孩接受了我的爱意，那我是否会在宝贵的高中阶段陷进漫长空虚的儿女情长？如果我是个富二代，是个有一群酒肉朋友的人精，是个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爱好并沉堕其中的粉丝……不，我不敢想象我的结果会是怎样。

　　后来的后来，当我走到了25岁的年纪，走到了被名利冲刷洗涤的年纪，走到了不敢再大声喊出“梦想”甚至感觉这个词已有些矫情的年纪，初心逐渐具备不同形态。现实和幻想总会存在细微差别，并不是努力过了，就一定会在北上广站稳一席之地，一定会坐在落地窗前喝咖啡，一定会随时都能看一场东京的花巴黎的雪，生活的本质还是一地鸡毛，但是不努力，一切机会都是零。也偏偏是这如今看来有些幼稚的幻想，当初真真实实惊艳出一段明媚的岁月，因而值得铭记感激。

　　人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动物，一无所有，反而能更无所畏惧地去冲锋陷阵，就像陈忠实在最穷困潦倒时写出了《白鹿原》，贾樟柯在最濒临绝望时拍出了《黄土地》。

　　温暖孵化不出坚韧，柔软塑造不出挺拔。岁月不断抢走你的东西，终会全部打包送还。当你没办法安稳地在风和日丽中闲庭信步、犹豫不决时，不要抱怨上帝给了你冰冷的黄昏，不如徹底以背水一战的勇气沉入无尽黑夜，屏蔽一切纷扰，逃命似的奔向黎明。

　　木木访谈室

　　1.你觉得高考对你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最大的意义是让人脱去青涩迅速成长，知道应该如何承接人生接踵而来的压力与考验，如何让三月播下的花在九月开放。同时让自己在一所心仪的远方高校读书历事、野蛮生长，有了“世界那么大，但我随时都能去看看”的底气和勇气。

　　2.高中最大的遗憾和收获是什么呢？

　　最大的遗憾，就是离高考还有最后半个月时，为了给自己换一个环境，也为了跟风，执意要离开学校单独在家复习。实际上在家复习的效果未必就会比在校好，高考时在英语科目上发挥失常，多少也受了一点在家复习的影响。最大的收获，是在一起并肩作战中，跟同桌成为了随时可以拿起电话相互倾诉的一生的朋友。

　　3.简单介绍下你的本科学校和专业？

　　我的本科学校是西华大学，一所招录考生以一本为主二本为辅的省属重点综合性大学。大学专业是法学，虽然自己是被调剂到的这个专业，但在四年的接触与学习中，也慢慢爱上了这个看似虐人，实则非常锻炼逻辑思维能力的专业，也就此让“衡平正义、经天纬地”成为一生的信条。

　　4.你想对高三时的自己说什么呢？

　　如果时光可以穿越，我想对过去那个迷茫焦躁的自己说，无论经历多么大的挫折，回头去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高中生活看似艰苦枯燥，但大多数成年人都会怀念甚至渴望重演那段岁月，因为在未来还不具备固定形态下，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