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面的世界特别慷慨,闯出去我就可以活过来。
——《如果·爱》
最后的一幕场景印象深刻:孙纳捧着承载了过往的回忆录看着窗外一边微笑一边流泪的样子,非常动人。彼时我因这铅尘落尽的美而流下眼泪。
那时我正在读高二,活得心高气傲,连喜欢都不屑于表露——因了性格里的内敛,觉得所有的心动都带了些许委曲求全的卑微。
他坐在我左前面,总是穿简洁干净的白衬衫,腰背挺得笔直;喜欢在偶尔没有老师的自习课或是午休时读书,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过书页,眉目低垂,阳光下的侧影透着沉静的书墨气息。体育课的时候,我偷偷跑回教室,看到他书桌一角随意地放着一本村上的《且听风吟》,白色印着落日余晖的封面。周末就去书店买了所有村上的书。手指划过封面上的黑色字体,为了终于有所相同而心满意足。
夜色深浓时,借着台灯泛白的光,看到书上说,“有什么就害怕失去它,一无所有又担心会永远一无所有。每个人都一样。”白纸黑字,直白得让人有些心慌。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争取。
这只是故事的开场,也是故事的全部。他父亲随部队调动到了北京,他也在升高三的前夕转学去了北京的一所高中。我就是在那个假期里,一个阴雨天,泪流满面地看完《如果·爱》。
林见东说:“不要忘记北京。”聂文沉默着离开。孙纳噙着眼泪,笑得清浅。曲终人散。
彼时,我觉得我看懂了这三个人的爱情:得不到,求不得,以及错过。
“过去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不再想回到过去。”
二
萨冈说,“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我起初认识小诗时她有着所有叛逆少女的特质:讨厌平凡,讨厌一成不变,追求刺激以及自由。有那么几天时间她是失踪了的,她父母不得已报了警。还不到一个星期,就找到了她——在大理一家偏僻的旅店,全身上下只有不到二百块。她父母后怕之余免不了愤怒,边哭边骂。她仍然仰着头,高傲得像个孩子。
回来后,她父母租了学校对面一间屋子,恨不能二十四小时监控着。她不得不乖乖地上学、上课、写作业、做习题。原本她是下定了决心,决意要过自己想要的人生,甚至做好了“硬扛”的打算,她撇撇嘴同我说:“我才不会低头。”
只是未曾想到的是,他们不再打骂她。她母亲只是坐在沙发角落里默默哭泣,父亲则是在窄小的厨房,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她知道,她让他们失望了,甚至失望得溢于言表。她模糊地意识到,她做的事或是想要一意孤行去做的事正在一点一点地抽空这个家。
长久的压抑终于换来她的安稳,虽然我看到她总是一脸心灰意冷的沮丧。
事情渐趋平淡时,我收到一封明信片,圆形的印有“大理古城”字样的印章,中央是一行隽秀的小楷:我在奔赴自由的路上,义无反顾。
我见过许多活得张扬的少年,以一种掠夺的姿态走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候,即便有人说不行,他们依然踏着大步前进。小诗后来跟我说:“我当初就是这样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就算撞了,大不了把墙推倒了继续走。”说这话时,她喝得醉醺醺的——因为生病导致项目延期,压力大得只能靠宿醉来入睡。
成长,如同一场盛大的背叛。不管你当初多么锋芒毕露,意气风发,到最后总要在某些方面向生活低头。这没什么不好,真的。遇到过波折的,才叫人生。
三
最近在读纪德的《人间食粮》。想起第一次读纪德的书还是在高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锋芒毕露,对未来抱有过分美好的幻想,做着一个到处流浪的梦。因为生活之简单和狭隘,所有关于旅行、远方、流浪这样的词汇被赋予了神圣的光环,就像是某种使命,让那些曾经觉得枯燥到了极致的岁月拥有了憧憬和迫不及待的味道。羞于启齿的是,彼时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这种平凡到有些刻板的生活是对我梦想的摧毁。
十八岁的时候,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的一生会这样度过:以字画谋生,平日里在各个城市走走停停,在阳光慵懒的午后读喜欢的书,或是学习中式插花,灵感来的时候就写写画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为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努力过——读很多书,做大量的素描练习,买了插花和茶道的书夜深人静时偷偷阅读。我感觉到生活的充实和一种自我满足。我因此而沾沾自喜——你看,我可不是说说而已,我在为了梦想努力着,这可比那些只会做梦的人强多了。
不出意外的,期中考试的成绩惨不忍睹。母亲拿着我的素描本,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这是你放在桌上的忘了收回去,还有那几本大的彩页书。”
我想,这究竟是长篇大论教训我的序语还是火山爆发的前兆。然而,都不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说,你真让我失望。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所有的言辞都寡淡得蒼白无力。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你这样的成绩,只能念一所不入流的大学,你有什么资本去闯出名堂,还是说你觉得你资质过人。你只知道齐白石没上过学就能成大家,你怎么不看看人家都师从哪些人,更何况普天之下,只出了一个齐白石。”
我有些迷茫。或许自己真的忽略了什么东西从而把人生设想得理所应当。我从来都不是天才,就如同千千万万的少年一样平凡,却又一意孤行地妄想用整个人生作为赌注。
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而去。整个人仿似一分为二:一个如同迷途知返的孩子,决意忘记那些离经叛道的岁月,写卷子、做习题,成长得循规蹈矩;另一个抱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冷眼看着这一切,如盛开过后的晚香玉日趋凋零。
多年后从事了IT方面的工作,闲暇时看看书,给报刊提供一些插画,虽然同我当初想的有所偏差,虽然忙碌了些,但我觉得也没什么好,至少,生活安稳。
“如果有人问:‘幸福吗?我只能回答:或许。因为所谓理想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
高三冲刺的那个阶段,生活简单到除了考试、学习再没有别的事情,而亲手扼杀自己的梦想又让我在疲惫深处涌出浓重的自我厌弃。其实现在想想,已经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压抑又绝望,不,应该说我知道为什么,但却不能理解那种感觉了。就像你当初喜欢的人,多年之后再想起时,还能说出喜欢他的理由,但是已经没有喜欢的感觉了。想起一句老掉牙的台词:“你很好,只是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现下回想起来,发觉过得最有幸福感的时候居然是在高中,那些如草生堤堰的生活,那些闪闪发光的岁月,再也不会有了。
纪德说,“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随便哪种未来。”愿每一个还在学海中挣扎的少年能够拥抱内心深处最遥远的梦想,愿你的青春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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