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图书馆,窗外,细雨飘飞。
合上普希金的诗集,我轻轻扣开有着白色窗棂的窗扉,看着透明玻璃中自己的倒影一点点消失,一丝有一点冷冽的微风掠过,让在图书馆暖气中待了好久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回了一年前,也是这样子的阴霾天,空气中夹杂着让人寒冷的雨丝。不同的是,那般痛不欲生的绝望早已被久久荡漾在心中的幸福所替代。追忆那段挣扎但是宝贵无比的青春,我可以感觉到此刻我的心,在微笑。
去年的六月下旬一个并不特别的凌晨,我独自一人坐在空寂的书房电脑前面对着正在闪着光的屏幕,向来睡眠很好的我彻夜失眠,是啊,那个夜晚,大家的睡意都被一个叫高考成绩的怪兽夺去了。
网页弹出高考成绩,我的泪水在一瞬间决堤。所有的痛苦和执着,都在一瞬间羽化成了最美丽的蝴蝶,翩然起舞。
以中考第一的成绩进入文科班的我内心十分自负,大有目空一切的自信,可是随即而来的考试却让我所有的骄傲碎了一地。第一次期中考试我是年级六十名。用最大纸张印刷出来的雪白的死亡通知书样的年级分数排名册被胖胖的班主任如捏垃圾一般攥在手里,把我叫到办公室后,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程某某,虽然你是进班第一名,但是你不应当如此骄傲,你看看你的成绩……”
我连声诺诺,尽可能做出虔诚的姿态,但是只有天晓得我内心的叛逆與骄傲!
高中的生活仿佛是流水线上一段飞速前进的自动传送带,载着或清醒或混沌的高考半成品们不徐不疾地驶向终点,我就这般怀着骄傲的姿态随波逐流,仿佛一片病叶,不在乎最后的归宿,转眼间竟然已经到了高二进高三的暑假。
02
窗外法国梧桐树上的知了仍在高调地重复昨日的老歌,空气油腻地凝固成一块巨大的咸味果冻,讲台上戴着黑框板材眼镜的数学老师仍在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似乎已经懂了但是从来都没做对过的双曲线或者抛物线,三角函数或者数列。我在老师望着远方小山迷离的眼神和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喃喃自语中昏昏睡去,处于半睡半醒中的我认为明明是暑假,学校非要把学生留在学校补课,简直是扼杀人性,那些课,有什么好补的?
于是,我把下课铃当做起床的闹钟昏睡了一个多月。
十来天的暑假匆匆赶完厚达小半米不得不做的暑假练习,回到学校,我竟然已经是高三党了。身处高三,试图回想学长学姐们用夸张的表情或者调侃的语言构造起来的毕业班,怀疑自己跑错了地方。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角落里默默努力攻克压轴题的数学科代表和默默查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的英语课代表,更没有注意到一声不吭在后黑板上布置作业的地理课代表,我的眼中居然只有正在看NBA画册或者讨论世界杯的男生以及正在商量周末逛街应当买些什么的女生。不由得参与讨论尼泊尔地震给那个贫穷的小国带去了多么大的灾难,全然没有注意到班主任已经在门口注视了我们好久——原本嘈杂的教室在一瞬间静了下来,我的脊背一阵发凉。
果然,数秒之后,没来得及转身的我听见了来自班主任熟悉又深沉的声音:“程某某,你出来一下。”那最近的一次考试,我是年级倒数一百名,照往年,本科都考不上。
望着此刻窗外逐渐细密的小雨,我努力回想一年半以前我们的那场对话。那是那一周最后一天最后一节课的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我们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诚恳长谈。
“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对得起你当初的选择吗?”
谈了许久,仿佛我的心弦都不曾被拨动,但当他提出这个问题,我的泪水却在一瞬间了无声息地流淌下来。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了文理分科时理科班老师们惋惜的神情,以及劝我留在理科班的种种说辞,说哪怕我在理科班从班级第五跌落到班级三十五名,都可以考上比在文科班前五名还好的大学;不禁想起,母亲的那句“你要读文科?好吧,随你”的妥协;不禁想起,从前的同学听说我读文科之后失望而同情的眼神……
03
是啊,我几乎和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对立,才换来了文科班的通行证,而现在呢?看看我这两年来都做了些什么?难道来文科班是来堕落的?我的心被罪恶感层层包围。
我哽咽地走回公寓,匆匆换了身衣服,晚餐没有吃几口,胃似乎打了结,我去学校对面的便利店买了很多的咖啡,这一次不是为了清醒地欣赏午后明媚的阳光,而是为了对抗无情时光刺目的灼热,只有八个月了。
每天中午,用十五分钟来回完成匆忙的午餐,我回到座位,首先刷两道英文阅读理解的题,用厚重的牛津词典查完不懂之处后会从容地翻开数学题集,去攻克那一道道或熟悉或陌生的题。双曲线,抛物线,椭圆,它们在我的脑中循环,真正静下心来才发现从前错过了多少该努力的光阴,我的大脑,多是空虚的空白。我匆匆跑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洗已经被数字浸泡麻木的昏昏沉沉的脑袋。
再次回到教室,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醒来,教室的中央音响已经开始播放当天的英文听力,我也已经翻开了听力指导用书,跟着录音在训练听清一段又一段的对话。播放完听力离上课就只有五分钟了。我小心翼翼地拧开装着咖啡的杯子,仍然很热,开启的瞬间附着在盖子上的水汽会冷凝流下来,这就是雨水的形成原理,趁此机会,我再次复习了一遍水循环。幸好经过几十分钟的冷却它已经不太烫口了,甚至,在后来天气渐渐转凉的过程中咖啡变成了温的。
而我一向来喜欢品尝六十度的咖啡。可是再也没有资本那般闲适,我得赶在老师来到教室之前,喝光那我已经难以分辨味道的苦水,好让没有睡午觉的自己能够有精神去应付接下来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课程。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我喝的不是咖啡,是一段无人能懂的苦涩年华。
庆幸经过一段时间的坚持,我看到了自己可喜的进步,那一次我是年级第十名。灯火阑珊的夜晚,我望着学校所在的郊外明朗的天空中闪耀的璀璨扪心叩问:梦想啊梦想,你会有着星星一样美丽的颜色吗?
两个月后,我从容地走上高考的考场,我知道,胜利就在前方!
窗外的的雨点一颗颗欢快砸下来了,我忆起拿到一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老天爷也是这般忍不住为我落泪。我想,所有的侥幸和骄傲都应当被理智地克制,时光不可倒流,每一段璀璨无比的年华,都不应当被辜负,而每一个用最虔诚的信仰和时间赛跑的人,最终都会收到来自命运最美丽的礼物,哪怕,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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