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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依旧,寄君当年酒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5006
十二楼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国不蕲三折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藤。

  ——宋·黄庭坚《寄黄几复》

  薄暮迫近,遗落在书案上的最后一缕霞光也由浓变淡,慢慢消失在诗人沉静的目光里。此时的黄庭坚已至不惑之年,他微不可闻地一叹,转身点亮了屋内的烛火,温暖明亮的光影刹那间充盈满室,烛影摇红,依稀流转过几多前尘往事。德平镇上已经很久未曾下雨,他独坐了一会儿,才发现楼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西边几颗寥寥星辰也隐于厚重的浓云。雾雨阑珊的静谧里,他仰起头,恍惚间又逢那年桃花深处,红露正湿衣。

  肆意轻狂的年少回忆如一坛浓烈的酒,浸润着胭脂色的桃花香。那是风轻日暖的好时节,他与好友黄几复相聚京城。他们意趣相投,常叫上三五好友投壶弈棋,举杯纵饮,在春光里饮下一盏沾花的薄酒,眼底眉梢都是欢喜。这情景在他心上一遍遍重现,直到于光阴辗转中染上苍凉的底色,寻不到最初的模样。“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恍惚一梦,醒来便是眼前夜雨陈灯,对照孤影。他走过诸多风波歧路,当时的寻常点滴熬透了倦怠风尘,宛如江河中渐渐泊远的莲灯,载着纯粹的少年愿景,永不归来。

  门外浓夜如墨,丝雨牵愁,黄庭坚铺开案上的冷金笺,笔端蘸上细润墨色,题下今夜第一首诗。彼时黄庭坚供职德州,仕途虽不顺遂,也算不上坎坷,黄几复却被派到传言中瘴气弥漫的广州。隔着天南地北,世事无常,友人的容颜也在思念中渐渐模糊难辨。他不知这些年黄几复是如何度过的,家徒四壁、猿啼凄清时,好友是否如他一般,对着孤灯残影,潦倒难眠?满腔的怀念酸楚难以排遣,他慨然落笔,将一腔思绪融入清瘦的笔墨里。

  他的书法写得极好,幼年练字时就喜欢别出心裁,长大后更是自成一派,许多慕名者甚至愿以千金求字,都被他含笑拒绝。黄庭坚生于江西,父亲与舅父都是诗人。从小就熏陶在书香中的少年,眼界自然与众不同。他自小被誉为神童,七岁那年,他写村口的牧童,一句“长安多少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既有遗世独立的傲气,又带着独到的老成。

  上天总是苛刻的,这样满腹才情的一个人,却一生仕途不显,亲友凋敝。他与黄几复年幼相识,随着父亲英年早逝,十四岁的黄庭坚便跟着舅父游学淮南,见识过世情百态,亦慨叹过人间惆怅。在举世重交游的北宋,他的身边好友众多,却总是聚散容易,来去匆匆。得逢新识的欢愉,告别旧交的悲凉,或悲或喜的画面交叠而过,徒留一首首诗歌作为留念。

  夜阑人静,黄庭坚在灯下翻开黄几复寄来的书信,摩挲着上面清隽飘逸的笔迹。他如从前一般,娴熟的笔意不疾不徐,与黄几复诗歌相答。“海南海北梦不到,会合乃非人力能”,那时尽管山高水远,天各一方,对于重逢,他仍抱有一丝期盼。可连这样微茫的希望,不久也被岁月抹杀殆尽。

  那是元祐三年,黄庭坚奉职入京,开始了人生中最顺遂的一段岁月。而在荒凉的岭南待了数十年的黄几复也终于受到提拔,来到京城。尚未等到重逢,黄几复便猝然离世。巨大的悲恸袭来时,黄庭坚仍难以回神。命运是这样无情,容不得他半点反驳。桃花树下重论诗酒,春风渡口同赏花月,不过是难以企及的幻梦罢了。排山倒海的伤痛漫溢胸腹,黄庭坚一字一句地为好友写下墓志铭,与自己的半生岁月俯首作别。

  北宋歷来党争不断,黄庭坚与苏轼交情深厚,宦海沉浮的轨迹也如出一辙。随着朝局变化,五十岁的黄庭坚遭到诬告报复,几番波折后被贬去巴蜀之地,开始了漫长的贬谪生涯。纵然心有不甘,他不曾怨天尤人。眼见蜀中士子尊师好学,他便聚众讲学,引得许多市井小民也前来旁听。一时之间,原本荒芜冷清的戎州热闹起来,书香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童谣里也开始传唱黄庭坚的名字。

  春夏之际,他应邀赴戎州太守的荔枝宴。景雨初过,雾薄风轻,小池里一朵藕荷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这样的名流雅会,自然少不了诗与酒。他与众人酬唱,酒酣之时,眼前依稀浮现从前的桃花春色。算到如今,物不是,人已非,只有醉生梦死时,故人才会在回忆里鲜活。

  谪迁六年之后,黄庭坚得到了放还的机会。心中的欢喜还未落定便遭贬谪,流放宜州。转身又是一个十年,“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他曾叹惋过黄几复在岭南的状况,如今却轮到自己亲身经历。有人说,他晚年时与苏轼一样,看破红尘、乐观豁达,可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是真的洒脱,黄庭坚更多的却是厌倦人世。他叹息道:“天地大逆旅也,人寓其间瞬息耳。”他本就不求建功立业,厌倦了永不停息的党派斗争,厌倦了如蜉蝣般无法自由选择的命运。于是,他拖着老迈病体,孤身来到荒凉的宜州,一边箪食瓢饮,一边淡看世事。

  季春时,破旧的阁楼外已被浅草乱红占满,春风温软,绿水绕城。黄庭坚在这样的时节里看到了远道而来的范廖。范廖是蜀人,奔波千里只为慕名求见,等到千辛万苦抵达宜州时,已是衣衫破旧、满面风霜。那是黄庭坚生命里最后的一年,彼时苏轼、秦观、晁补之等师友皆已辞世。他没有想过,在世人见弃的蛮荒之地竟有人千里相随,当即拊掌相迎。两人很快熟络起来,举酒吟诗,对榻夜语,眼前的衰草寒烟仿佛也成了赏心乐事。他离世之时,亲人子弟无一在侧,唯有范廖相伴,替他料理身后事。

  黄庭坚终年六十一岁,客死他乡多年后,才有门人将其归葬故里。又是一年草长莺飞,京城的桃花落人士子们高举的酒盏中,他们含笑谈起黄庭坚已然千金难求的笔墨,谈起他在时光颠沛中的轶事。花红褪尽时,辞别如梦的往事,所有人都将各奔江湖。寄君一杯酒,既是为相聚来路,又是为相送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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