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手札
李白笔下的胡姬像一朵明艳的曼陀罗,在长安的牡丹花海中旁逸斜出,别有风情。作者将胡姬形象浓缩在一个女子身上,她美丽聪慧,崇尚自由,与诗仙在平仄中邂逅,与长安在浮沉中相守。
长安的雨比故国的雨更缠绵。
这座城注定会涌现传奇,那些跌宕的故事从书卷里翩然而出,摇曳着犹带香风的裙角,让她这样的异域女子悠然神往。
她听着长安的故事长大,对这座花团锦簇的城深深着迷。她下定决心要奔赴长安,为此不惜花掉所有积蓄,让行旅商人带她一起走。声声驼铃散落在大漠深处,一路艰辛无需赘言,但当她第一次踏上长安的土地,就知道自己不会后悔,这就是她梦中的城池。
她来到长安已三年了,见过烂漫无拘的春光,也见过素裹满城的冬雪;见过把酒赋诗的才子,也见过面若芙蓉的佳人。她还听过大雁塔的钟声,如浪潮般拂过长安的一百零八坊。
长安米珠薪桂,想要在此站稳脚跟并非易事。她别无所长,只有颇具异域风情的美貌能让她脱颖而出。于是,她像大多数栖身于长安的异域女子一样,在大大小小的酒肆中以歌舞为生。这些异域女子,有的是自愿来到长安,有的却是在动荡纷争中不幸被掳,成为任人贩卖的奴隶。有些运气好的女子被达官贵人看中,收为私家乐伎;有些女子聪慧勤劳,盘下酒肆妥善经营,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属于后者。但更多女子只能倚仗青春享乐一时,老来无人问津,最终不知埋香何处。
长安人将这些女子唤作胡姬。
“晨霞出没弄丹阙,春雨依微自甘泉”的长安,终日缭绕着袅袅轻烟。但权贵们的奢靡享乐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无意攀附。她心中的长安城飘着细雨和落花,还飘着令人心醉的酒香,也许并不富丽堂皇,却浪漫得让她甘愿终老于此。
她唱歌跳舞以招徕客人,托着系上红绳的酒坛,如蝴蝶般翻飞于酒肆之中。客人无不夸她窈窕娇美,将她视作凡尘尤物。偶有科场失意的书生前来买醉,趁着酒兴吟歌诵诗,她也不嫌他们衣饰寒酸,陪着他们凭栏高歌,像是天涯相逢的知音。
清闲的日子里,她会坐在高高的楼头,一边眺望满城风色,一边朝路人抛几个如丝媚眼。她不知道,闻名遐迩的诗仙李白也曾在绿杨荫里打马而过,于落花飞雨中抬头望见了她。酒楼上的姑娘笑意盈盈,比满树春桃还要明艳。他很快写下了令人掩卷遐想的诗句,“何處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李白爱酒,自然也喜欢劝人畅饮的胡姬。他看她起舞,又写下“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欲安归”,仿佛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故乡,可她是抛却故乡的流浪之人啊。
她的花容月貌随着李白的妙笔浮现在书卷上,让无数少年恋恋难忘。
伴着馥郁的酒香,她那形似花瓣的裙裾纵情摇摆,潋滟着动人心魄的春光。对于她的美,李白始终保持着一种清清白白的敬重,所写诗作只为表达赏慕之情,绝无狎昵亵玩之意。
李白总是笔力千钧,能将寻常事物写得超凡脱俗,他笔下的她也是如此,别有一番大气风流。在这首诗中,李白还写道:“春风东来忽相过,金尊绿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落花与微醺的美人面相映成趣。她双颊上的红色,不是落花的哀婉之红,而是盛唐的艳烈之红,是笙歌落尽后犹自明艳的桀骜之红。
胡姬入诗,古已有之。南北朝的诗人徐陵曾在《乌栖曲》中描画过她们的惊鸿掠影,“卓女红妆期此夜,胡姬沽酒谁论价”。但第一次将胡姬形象生动道出的人,还是李白。在此之前,她们在诗文中仅有一个朦胧的轮廓,是用来衬托王孙风流的背景,难见庐山真面目。是李白悄悄走近她们,掀开了胡姬神秘的面纱。她庆幸能遇到这样的旷世奇才,也感念他对草芥女子的挚情。
在他气象万千的诗里,她身姿袅娜,轻盈如蝶,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无论是酒楼上语笑嫣然的她,还是宴饮中豪情飞扬的她,都成了长安城里最夺目的风景。
她仰慕这个飘逸如谪仙的白衣公子,但又能如何呢?他只是酒肆的过客,她只是路遇的风景,他不会为她停留,她也不愿随他漂泊。她歌舞劝酒,他击节赞叹,那几篇诗文凝聚了他们所有的缘分。
后来,世事几多更迭,安史之乱后,极尽繁华的长安城被叛军攻破。她独自飘零,处境艰难,红颜也逐渐憔悴,再也不是当年惊艳长安的模样。李白也在乱世洪流中挣扎,虽有雄才傲骨,却难以顺利脱身。
心力交瘁时,她常想起他的几句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他是白马少年,她是如花女子,真是一段最好的年华。
时光深处,那片春光依旧烂漫,桃花开得正浓,暖风迎送着令人心醉的酒香,胡笳丝竹缠绵入耳。她托着酒坛穿梭在酒肆里,时而与客人娇俏嬉闹,时而伴着乐曲舞动身姿,时而饮一盏清冽的梨花白。她低下头清浅一笑,便成了书卷里永恒的长安春光。
她的怀里藏着一壶春风,向来不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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