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毒的不是害人性命的药,亦不是叫人醉生梦死的酒,而是那早已渗入肌理、埋进胸腔,却连当事人都后知后觉不知何以汹涌至此的感情。任她生性凉薄,自小见识了世情真相,一心只为复仇大业,却依旧一眼成劫,步步沦陷。
那年在孤竹山上,扶桑花间,卿酒酒假意遗失了紫黑玉镯,实则布下了完美的陷阱。漫天飘落的细雨,不染凡尘的白衫,泠泠如泉的嗓音,她犹如落入凡间的九天谪仙,只一眼便倾了公仪斐的心。
卿酒酒自公仪斐手中接过玉镯,面上一派波澜不惊,心里却不然。这初见,于公仪斐是风花雪月的开端,于自己却是处心积虑的结果,她等了那么久,恨得那样深,直到今日,内心所有感情才有了具象的目标。
这个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男子自烟雨中走来,自小锦衣玉食、教养森然带给他清贵蕴藉。原来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是这般模样,原来自己在这世上不是孤单的一个,泪从卿酒酒腮边滑过。
两人再见已是数月后,轻歌曼舞的青樓,卿酒酒如一朵遗世独立的莲,蓦然绽放于席间。柸中公仪斐是何等出色的人物,也曾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可偏偏在这个神秘女子面前失了气度,莫名低到尘埃里。许是两人的初见美得不真实,或是卿酒酒清冷的眸光吸引了他,那感情似嗔似喜,若含情却轻蔑,如同一座裹挟着岩浆的冰山。
卿酒酒没想到公仪斐如此爽快要娶她为妻。猎物终于掉入圈套,本应开心,她心底却生出一丝寒意,究竟是复仇过于轻易产生了倦怠,还是辜负了眼前男子的真心而略有愧疚?卿酒酒自己也不清楚了。
两人成亲的前几日,公仪斐难掩相思之情,到卿家寻她,让卿酒酒单独为他舞一曲。月色和雪色之间,卿酒酒将《青花悬想》舞成一抹绝色。借着月光,卿酒酒于流光飞舞间打量着座下男子,他的喜悦那么真实,他的情意那么绵长,如果他真是她将要嫁的夫,如果他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那不远处的光明,就算是镜花水月,也足以让她心生向往。
洞房花烛艳红,卿酒酒一身素服白得刺眼,她道破了一直隐瞒的真相—因公仪家的守护神千河不能辨明主人,公仪家世代不容双生子。卿酒酒与公仪斐为双生龙凤,很多年前,卿酒酒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如今她回到公仪家,“嫁”给自己的亲弟弟,让公仪家颜面扫地。
卿酒酒一直记得,养父将她从妓院赎回,告诉她身世的那天,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恸哭,被至亲背弃的恨意纠缠至今。望着身着喜服的公仪斐踉跄离开,卿酒酒勾起一抹苦笑,明明大仇得报,为何自己还是这样不快活。
卿酒酒的复仇计划日渐功成,公仪斐对她的爱却渐渐凋零。
召唤神兽千河失败后,卿酒酒才知养父骗了自己—她和公仪斐并非同胞姐弟。当她以新的身份去看公仪斐时才知道自己爱他爱得那么深。所以她用摄魂术控制公仪斐,召唤出了神兽千河。千河一出,血流成河,如果有些坏事注定要有人来做,卿酒酒宁愿那人是自己。
尽管没有人教这个以复仇为己任的女子如何爱,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了,她爱得如此克制,如此卑微,瞒过了公仪斐,差一点也骗过了自己。
大雪纷飞,卿酒酒为救公仪斐被千河的光束射中,倒在血泊之中。冰天雪地中相互依偎的两人与天地融为一色,累积的仇恨被掩埋在白茫茫之下,唯剩那还未绽放便已凋零的爱情独自徘徊在天地之间。
卿酒酒用五年时间凝聚成魅,以公仪斐流落在外的姐姐的身份,被送回公仪家,记忆被封印在她的右眼,不巧的是公仪斐也被人喂下“千日忘”,忘记了与卿酒酒有关的过往。
忘却前尘的卿酒酒有了新的身份,她是公仪斐的姐姐公仪熏,或许是过去卿酒酒太过压抑自己的情感,化魅的卿酒酒反而可以跟随自己的心意,只将公仪斐放在心上,丝毫不顾他人的眼光。可忘记过往的公仪斐,早不是当年那个为她自苦到不能自拔的少年。
他们的爱始终是错了节拍,当她抛却一切,眼中心中只有他时,他却前尘俱忘,因为世俗的眼光而压抑对她的悸动,命运太过残忍,愚弄了一双有情人。
卿酒酒记忆的封印终被解除,同样的朗月当空,她满怀希望地问公仪斐还记不记得自己曾为他跳过一支舞,公仪斐只当卿酒酒如往常那般任性,便假意呵斥了她。卿酒酒本就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孤女,自小被人贩转卖,后来被养父利用。公仪斐是卿酒酒一生中唯一的光亮,是她存于人世的最后意义。如今他已不再爱她,她只能心如死灰。
公仪斐接到一个凶险至极的刺杀任务,卿酒酒自毁了容貌,代替公仪斐执行任务,被人捉住后虐待至死,连全尸都不曾留下。她清冷决绝,至死才肯说出自己的难过委屈。她看似凉薄,死后心怀执念化魅而返只为他,卿酒酒就是这样爱着公仪斐,爱得如此别扭隐忍又如此理所应当,糊涂地对自己残忍,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
那年孤竹山的一场烟雨蒙蒙,是卿酒酒为复仇向公仪斐撒下的无边情网,可困住的只是她自己。公仪斐最终喝下“千日忘”的解药,忆起了当初,可世上再无那个如雪似月的女子,用碎玉般的嗓音应一句:“永安,卿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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