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渐暗,饥肠辘辘的柳扶风感到分外委屈。三天前,大批禁军突然冲进尚书府。混乱中,他被父亲的亲信从小门送走,交托给了福威镖局的大当家。这位大当家,就是眼前的少女,名唤苏十锦。她说自己收了柳尚书的订金,要带着他逃命。
柳扶风刚想声讨苏十锦虐待他,苏十锦指了指不远处墙上的几张通缉令,柳扶风凑近一看——“兵部尚书勾结乱党,意图谋反……”他吼道:“我爹对皇上忠心耿耿,他定是冤枉……”
“忠心耿耿又如何,君要臣死……”苏十锦边说边捂住他的嘴。挣扎半晌,柳扶风终于冷静下来,道:“你送我到左都御史张大人府上吧,剩下的银子我一分也不会少你。”
苏十锦一愣,“左都御史?”柳扶风点了点头:“他是我未来岳丈。”她的脸色有些古怪:“你又定亲了?”
“年前才定的。”他随口回答,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怎么你也知道我和武陵侯家的小姐定过亲?也难怪,三年前武陵侯全家被皇上降罪,轰动不小……”他犹自叨叨着,苏十锦却很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苏十锦目送柳扶风走进左都御史府的大门,又过了一会儿才悄悄跟了上去。
半夜里,柳扶风被冻醒了。睁开眼,只见四周黑暗潮湿,手腕上竟戴着沉重的铁铐。发生了什么?他还记得,自己来到左都御史府上,张大人以礼相待,张小姐亲自添茶……那杯茶,香味异常……愣了半晌,柳扶风颓然坐下,缓缓闭上眼睛,莫名想起了当年武陵侯一案。
十六岁之前,他的未婚妻是武陵侯家的小姐裴锦瑟。裴锦瑟爱舞刀弄剑,坊间不时有她打架逞凶的传闻。然而,变故很快发生了。皇上的长兄魏王意图谋反,率大军逼宫,武陵侯带着禁军苦战三天三夜,终于等来援兵。叛党大败,可武陵侯及两个儿子均已战死。谁能料到,事后武陵侯居然被人参了一本,告他豢养私兵持械入宫。皇上轻信谗言,将武陵侯的家眷贬为庶民,即刻迁出京城。当时他还可怜裴锦瑟,而如今他的境况还不如她呢。
不知过了多久,柳扶风被人带出牢房,塞进一辆马车里。马车行了许久才停下,一名狱卒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不想死的话,就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柳扶风有点蒙。“别装蒜。”锋利的刀刃在下巴上划了一道。“你……你竟敢划伤本公子的脸!”就在柳扶风拼命挣扎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你还真是要脸不要命。”他睁开眼看见倒在脚下的狱卒,还有苏十锦,愣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苏十锦提起长剑,把手指粗细的铁链挑断了。柳扶风皱眉道:“这人问我要东西,可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苏十锦从怀里摸出一个包着黄缎子的卷轴:“他们要的大概是这个。”
“这是什么?”柳扶风正欲接过,苏十锦却纵身将他扑倒在地。少女的长发散落在他脸上,柳扶风顿时面红耳赤,正要推开她,眼前突然寒光一闪,一排钢镖从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穿了过去。
“好险!”苏十锦长剑一展,迎上了从林中窜出的三个黑衣人。“谢……”柳扶风有些尴尬,连感谢也卡在了喉咙里。他心惊肉跳地看着苏十锦以一敌三,打了好久。好不容易摆脱了黑衣人,他们跑进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柳扶风替她包扎好手臂,苏十锦把卷轴递给他。柳扶风打开卷轴,才看了两行,便低叫一声:“先……先皇遗诏!废太子立魏王的诏书!”
“应该说是矫诏。还记得魏王谋反一事吗?魏王想凭着这份私自加盖帝玺的矫诏,欺骗文武百官。”柳扶風声音颤抖:“可是他失败了。”
“对,但他的幼子被流放边疆。如今那些余党妄图卷土重来,所以急需这份矫诏。”他的神情愈加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会在你身上,此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苏十锦沉默片刻,道:“这是你爹亲自交给我的。”
“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为难,压低声音道:“你口中的岳丈张大人,那个狱卒,还有方才追杀我们的人,都是魏王的余党。其实你爹早就知道张大人是魏王的人,于是有意和他结为亲家,并骗他说,武陵侯临死前让心腹把魏王的矫诏交给了自己……然后又假装入狱,你们家现在就你一个‘漏网之鱼,他们自然以为矫诏在你身上……当然,这背后自然有皇帝的支持。”柳扶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你们这是要引蛇出洞?”他低声叫起来,“你一个镖师做这种事,疯了吗?”
“我有这么做的理由!”她语气坚定,“你放心……”话还没说完,蜂鸣之声响起,苏十锦急忙将柳扶风推开,一支箭穿窗而入扎在她的肩膀上。柳扶风看着苏十锦挥剑斩断箭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旧木簪,将头发绾起,提起剑朝外走去。
“等一下!”他拉住了她的衣角,“苏十锦,你认识裴锦瑟吗?”
苏十锦的神情顿时停滞了。“听闻武陵侯家中世代相传一把利剑,可削金断玉,无坚不摧。”苏十锦握剑的手一紧。“我十六岁那年,父亲让我准备一样信物给裴锦瑟,我把母亲用旧的桃木簪放进锦盒中——”他边说边伸手自她发髻上拔下绾发的木簪。长发散落如鸦羽,苏十锦愣愣地望着他,咬了咬牙,一把将木簪从他手中夺回,转身冲了出去……
苏十锦醒来时,窗外天色微暗,她想起凌晨时那场恶战,还有柳扶风……他现在怎样了?她想去看看他,却动弹不得。无奈之际,她突然红了脸,自己何时这么关心他了呢?想要好好保护他的执念是何时种下的呢?往事历历,仿若一场梦境。
那时她还叫裴锦瑟,是武陵侯家的小姐。她对那位只会读书的未婚夫很不以为然,寻思着要抓住他的把柄,好去退亲。于是,柳公子早起去书院念书,午休与同窗饮茶,晚上陪父亲下棋,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倒有七八个时辰背后都偷偷跟着一个小尾巴。跟了一段日子,本想找茬的裴锦瑟,却忘记了初衷。慢慢的,她觉得他看书的样子很好看,喝茶的姿势很好看,下棋时低头沉吟的表情也很好看,甚至曾被她鄙视为小白脸的俊秀容貌,也越看越顺眼。
有次,她听到书院的学童嘲笑他有一个粗鲁野蛮的未婚妻,还笑话他将来会被妻子打得满地找牙……躲在暗处的她气极,忍不住就要出手,却听柳扶风淡淡道:“武陵侯世代行武,连府上小姐都不让须眉,此乃我朝福祉。”
那一刻,星月皎皎,少年白衣如画如诗,她觉得嫁给他其实挺好的。即便他们现在还未相见,但她一定会努力,成为他喜欢的人。她信心满满,却敌不过命运多舛。被贬为庶民后,她隐姓埋名,却不忘为蒙冤的父兄正名。至于那些少女心事,都已被她深藏在记忆里。
三年时光一晃而过,直到柳尚书的马车停在福威镖局门口……时隔三年,她终于又见到了柳扶风,可她已不是裴锦瑟,她是苏十锦。
苏十锦记得她力竭晕倒之前,听到了禁卫军的号角声。如今她还活着,所以,柳尚书的计划定是成功了……
“醒了?”她还在沉思中,柳扶风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苏十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爹入狱一事是假的?”
“……是。”
“那这个计划,你也有份?”
“……是”
“你们骗我可开心?”
“……伯父不告诉你实隋,是不想让你担心。”
柳扶风看了她一眼:“那你呢?怕我知道你是裴锦瑟吗?”
苏十锦没有回答,头却更低了。她听到他慢悠悠地说:“裴锦瑟果然和传闻一样,又野蛮又粗鲁。”她的心里一阵委屈一阵恼怒,猛地抬头,看见的却是他淡淡含笑的黑眸。“苏十锦,我欠你一命,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为什么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温柔,好讨厌,她明明已经和他毫无瓜葛了!苏十锦扯了扯嘴角,嘀咕了一句:“那就以身相许好了。”
气氛太诡异,她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可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居然没有一口回绝,只是轻轻咳了一声:“你……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看着他转身离开,唇边慢慢绽开微笑。她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心愿——柳扶风,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喜欢的人!
加油,裴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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