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钢刀闪着寒光向他劈来,皇冠随即滑落在地上,寒风扬起了他散落的长发。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躲避了,鲜血飞溅而出,像极了开在荒漠上的花朵。他看着那些为了保护他的将军、士卒,到死都不愿放下手中的剑戟。他笑了,眼角却落下一滴泪。
想他姬赤这一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何谓民生疾苦。及至继任侯爵之位,亦只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到如今方知这世间的真情、忠义,远比财富、地位重要得多,只是他明白得似乎太晚了。
恍惚间,他看见夷狄的军士源源不断向他奔来,身边浴血奋战的士卒们早已没了气力,纷纷倒在敌人的刀下。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一把把带血的利刃,一起向他涌来,那一刻他竟然没有感觉到疼。一声声嘹亮的鹤鸣从虚空中传来,他挣扎着,从刀光剑影的缝隙中,终于看到了他爱之如命的白鹤。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白鹤,那洁白如玉的羽毛瞬间摄住了他的心魄,那高挑的身躯,修长的脖颈,都成了萦绕在他梦中的美景。他疯狂地迷恋上养鹤,为那些白鹤铸就豪华的宫殿,每日与它们相伴。
他请来琴师为白鹤弹奏,伴着琴声,白鹤曼妙的舞姿深深攫住了他的目光。以至后来,他再也不能忍受离开它们一分一毫了。
宣布荒唐政令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朝臣们惊愕的眼神。他们不断劝谏,可他没有丝毫动摇。他只觉得,那些庸俗的臣子怎能明白他对白鹤的喜爱。
他终于不用离开它们了,他为这些白鹤封了官职,让它们与朝臣一同立于朝堂两侧。每每看到它们在朝堂上曼妙起舞,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同它们一起跳舞。后来,就连外出巡视,他也会为它们安排奢华的马车随行。
上有所好,下必胜焉。他的“鹤将军”名声传遍四海。许多趋炎附势的佞臣,为了得到他的青睐,投其所好,强令百姓深入深山泥沼之中寻找白鹤。一时间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他却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他的“鹤将军”身上,给它们最完美的生活,最奢华的配饰,甚至是不菲的俸禄。他忘了,他是一国之君;他甚至忘了,周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敌国。
他忘了,可他的敌人没忘。很快,边境的夷狄就带着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一封封告急文书雪片似的落在他面前,他的视线终于离开那群白鹤。朝臣们的泣血劝谏终于让他明白,他错了,只是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吗?
他连夜组织士卒抵御外敌,可是百姓们隐忍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滔天怒气冲击着他,他忽然有些难以应对。从小到大,无论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如今却连自己的子民都无法驱遣。
他呆呆地站在高台上,看着不远处临风起舞的白鹤,一声声清澈的鸣叫萦绕在耳畔。那么美的鹤,为何会招致这么多怨恨?他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了。
朝臣们劝他把白鹤放了,或许还能赢回民心,可他怎么舍得呢?那是他的最愛,是他的命。突然,远处一声悲鸣紧紧抓住了他的心,他慌忙循声看去,一只白鹤虚弱地倒在地上。他记得,那是不久前,一个大臣为讨他欢心送来的白鹤。他记得那只鹤拼命挣扎着,想要飞离这里,只是无奈周围都是巨网。而这一次,它拼尽全力,宁死也不愿被困在这里。
他有些震惊,从来都以为自己是最爱白鹤的人,却从没想过白鹤的意愿。他一直都以爱的名义来占有它们,原来是他太自私了。
他下令打开巨网,抱起那只奄奄一息的白鹤,让这些本该自由的精灵重新回到山野中,自由地翱翔于天地之间。他不合地看着那些展翅离开的白鹤,低下头时,怀中那只高洁的白鹤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在百姓面前真诚悔过,痛斥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终于得到了群臣和国民的支持。但是,国家的财力已经被他消耗殆尽,那些刚刚积攒起来的民意并不足以抵御外敌。如今他所期望的,不过是带领将士保卫家国,保卫臣民。他说,只要举国上下一心对外,就能取得胜利,可这却是连他都不相信的谎言。
临上战场时,他又一次来到了鹤苑中,因为那里葬着一缕不屈的灵魂。他把自己的玉佩和佩剑交给了两位大夫,他知道他回不来了,浑浑噩噩地活了那么久,如今突然要以这样悲壮的方式死去,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回身看看他的国土,真美呀!巍峨的城门,忠贞的朝臣,淳朴的百姓,这一切都是他的,都是他应拼了命去保护的。转身离开鹤苑,他不再犹豫,披上戎装,打马奔赴战场……
果然如他预料一般,他们无法抵御敌军的浩荡气势,无数士卒倒在了地上,鲜血把卫国的山川、湖泊染成红色。荒凉的原野上,敌军一波波涌来。苦苦坚持了许久,他还是倒下了。
终于到了生命终结的时候,他的心却随着白鹤的长鸣远去。虚空之中,他似乎看见了,是谁以利刃剖腹为他做棺。他笑了,那是他忠贞的臣民。想想自己这一生何德何能,竟有人以命相陪。还好,即使半世荒唐,最终还是与万民同悲欢,如此便够了。以我血肉之躯,来偿还这半生的孽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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